建业，吴侯府深处，一间临水而筑、陈设雅致的书房内，熏香袅袅。顾凛州并未如往常般处理军政文书，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池在秋风中泛起涟漪的碧水，眉宇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思。
濡须口冲突的余波已渐渐平息，大靖方面出乎意料的克制反应，既在他意料之中，也让他更加确信了萧昱此刻的战略重心在于内部整合。然而，这暂时的平静，并未让他感到松懈，反而因为另一条线上传来的信息，让他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轻叩门扉声响起，心腹将领周泰带着一名身着灰袍、气质精干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都督， ‘灰雀’ 从北面回来了。”周泰低声禀报。
顾凛州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被称为“灰雀”的中年人身上。此人是东吴安插在北靖，乃至渗透到更复杂网络中的顶级细作之一，专门负责收集那些不显于常规军报的隐秘信息。
“说吧，有何收获？”顾凛州的声音平静无波。
“灰雀”躬身一礼，声音低沉而清晰：“回禀都督，属下根据之前获得的关于‘圣凰皇后’与五溪部落的线索，动用了一条埋藏极深的暗线，接触到了一些辰砂部落流落在外、对现任大巫祝巫彭不满的族人。从他们口中，结合零星搜集到的古老传说，拼凑出了一些关于‘凤女血脉’更具体的信息。”
顾凛州眼神微凝：“讲。”
“据传，凤女血脉完全觉醒，确拥有不可思议的生机之力，堪称‘生之源泉’。但部落最古老的预言警示，极致的生，亦可能引动极致的灭。” “灰雀”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晦涩的言辞，“预言中提到，当凤凰之火燃至极致时，可能会打破某种古老的‘平衡’，不仅会吸引来自‘暗影’的注视，更有可能……开启不应存在于世的‘门扉’，引来无法预料的‘灾劫’。那些古老记载中，含糊地提到了‘域外之物’、‘蚀魂之影’等字眼，似乎是指某种……与我们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或力量。”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香炉中青烟袅袅上升。周泰听得眉头紧锁，显然觉得这些信息过于玄乎。而顾凛州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轻蔑之色，反而愈发深沉。
“平衡……门扉……域外……”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缓步走回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案上摊开的一卷泛黄古籍，那是一部记载着江东地区古老神话与志怪传说的杂录。
“并非空穴来风。”顾凛州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周泰和“灰雀”。“你们可知，为何历代王朝皆重祭祀，敬天地鬼神？为何古籍之中，常有山精水怪、方士异人的记载？这世间，或许并非只有我们眼前所见的疆域与权谋。”
他拿起那卷古籍，指向其中一页关于“古巫沟通天地，引动异象，亦招致邪祟”的模糊记载。“力量，无论何种形式，一旦达到某种界限，必然会引起波动。这‘凤女之力’，本质是极其强大的生命能量。如此显眼的存在，如同暗夜中的明火，会吸引飞蛾，自然也可能吸引……以这种能量为食，或与之相克的东西。所谓的‘域外注视’，未必是真有形体自天外而来，更可能是某种依托于此界阴暗面、或被这强大生机吸引苏醒的……古老存在或法则反噬。”
他的分析冷静而缜密，将玄妙的预言拉回到了现实逻辑的层面。“灰雀”听得暗自佩服，周泰也收起了最初的怀疑，神色凝重起来。
“如此说来，这白昭月，岂非一个巨大的变数？福祸难料？”周泰沉声道。
“不错。”顾凛州放下古籍，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她不再仅仅是大靖的皇后，一个政治符号。她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个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关键节点。萧昱得到她，如同得到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安天下，收民心；用不好，或许会引火烧身，甚至……殃及池鱼。”
他沉吟片刻，心中迅速调整着策略。原本计划中，下一步或许该是继续在边境制造摩擦，或者加大对季汉的拉拢以牵制大靖。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周泰，”顾凛州下令，语气果断，“传令下去，沿江各部，继续保持高压态势，但暂缓一切主动的、可能引发大规模冲突的挑衅行动。我们要给萧昱‘消化内部’的时间，也要给我们自己，观察这个‘变数’的时间。”
他转向“灰雀”：“你的任务不变，继续深挖所有与‘凤女’、五溪部落、古老预言相关的信息，不惜代价。同时，启动我们在荆南、黔中一带的人手，重点关注五溪地区的动向，尤其是辰砂部落的内部变化，以及……那个‘凤凰谷’圣地的具体位置和进入方法。”
他目光深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神秘的西南山地：“或许，我们不该只把目光局限在战场和朝堂。这片大陆隐藏的秘密，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多。若能掌握更多关于这‘凤女之力’的奥秘，无论是借此制衡萧昱，还是……在未来可能出现的、超越凡俗的冲突中占据先机，都至关重要。”
“属下明白！” “灰雀”肃然领命。
“还有，”顾凛州补充道，“严密监控大靖境内的任何异常天象、地动或是……非比寻常的疫病、兽潮。任何可能与那‘灾劫’沾边的迹象，立刻来报！”
“是！”
周泰与“灰雀”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顾凛州再次走到窗前，望着北方。他的对手，不再仅仅是雄才大略的萧昱和睿智仁慈的白昭月，还可能包括那些只存在于古老预言和禁忌传说中的未知威胁。
天下棋局，因“凤女”这个变量的出现，变得更加复杂与凶险。而他顾凛州，绝不会错过任何可能影响胜负的筹码，无论这筹码是来自人间，还是来自那虚无缥缈的传说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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