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大扫除，是北江二中的传统。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并未立刻回家，而是按照值日表，拿起扫帚、拖把、抹布，开始清理一周学习留下的痕迹。教室里顿时尘土飞扬，水桶碰撞声、桌椅拖动声、同学们的嬉笑打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周末前夕特有的轻松和忙乱。
林秋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擦窗户。他端着一盆清水，拿着抹布，默默走到教室最后面那扇最大的窗户前。这扇窗正对着操场，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窗框染成金红色。
他踩上凳子，踮起脚，努力去擦窗户最上方的玻璃。角落里积了些灰尘，需要用力才能擦掉。就在他伸长手臂，用力抹过一道顽固污渍时，旁边一个同学拖着湿漉漉的拖把匆匆走过，不小心绊到了放在地上的水桶边缘。
“哐当！”一声，水桶晃动，脏水泼溅出来。那同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水桶，手中挥舞的拖把杆却失去控制，猛地向后甩去！
林秋正全神贯注在高处，猝不及防，只觉得左手小拇指外侧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低头一看，小拇指靠近手掌的位置，被拖把杆上某个突起的、可能断裂的木刺或金属片划开了一道两三厘米长的口子。伤口不深，但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手指滴落在窗台和地面的水渍里，晕开一小团殷红。
肇事那个同学也吓了一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林秋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林秋皱了皱眉，忍着痛，用右手捏住伤口的近心端，试图止血。他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没事。这种小伤，比起他以前受过的，根本不算什么。他习惯了独自处理这些。
周围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目光，但大多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忙自己的活儿，或者和同伴小声议论着。没有人上前关心。在七班，林秋的“透明人”和“麻烦源”双重属性，让大家下意识地选择远离任何与他相关的是非。
林秋从凳子上下来，准备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洗一下伤口。就在他转身之际，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
是苏婉。
她刚和几个女生倒完垃圾回来，手里还拿着装垃圾的空簸箕，恰好看到了林秋捏着手指、指缝渗血的一幕。她那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担忧。
“你手受伤了？”苏婉的声音带着关切，自然而柔和，与周遭的嘈杂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秋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过来。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已经晚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没事，小口子。”
苏婉却没有就此离开。她放下手中的簸箕，从自己校服上衣那个洗得有些发白、但却十分干净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小小塑料盒。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张独立包装的创可贴，还有几颗形状的酒精棉片。
“我这里有创可贴，”苏婉拿起一张创可贴，递到林秋面前，语气温和而自然，“先贴上止血吧，不然容易感染。要不要先用酒精棉片擦一下？”
她的话语和动作都那么流畅自然，仿佛帮助一个受伤的同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任何施舍或刻意的成分。
林秋看着递到眼前的创可贴，卡通图案是只微笑的小熊，与他周遭的灰色世界格格不入。他又抬头看了看苏婉，她正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干净，没有任何杂质。这是进入初中以来，第一次有同学，用这种纯粹不带恶意的态度接近他，并给予他实质性的帮助。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鼻尖发酸的暖意，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脏，觉得自己的血和麻烦，会玷污了这份洁净的善意。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苏婉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又将创可贴往前递了递，声音轻柔却坚定：“拿着吧，伤口捂着不好。”
这一次，林秋没有再拒绝。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创可贴。他的指尖再次不经意地触到了苏婉的手指，比上一次更清晰。她的指尖微凉，却让他觉得烫手。
“……谢谢。”林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客气。”苏婉浅浅地笑了笑，像是完成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簸箕，对林秋点了点头，“那你记得贴上，我先去忙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教室前面，身影很快融入了忙碌的人群中。
林秋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带着小熊笑脸的创可贴。塑料包装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却传递来一种陌生的、真实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指，又看了看那张创可贴。他最终没有用酒精棉片，只是走到窗边，用干净的抹布角蘸了点清水，粗略地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笨拙地撕开创可贴，仔细地贴在了伤口上。
卡通小熊正好覆盖在伤口上方，傻乎乎地笑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指尖受伤的地方，细细地、却顽强地蔓延开来，流向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脏。
这不只是一张创可贴。这是他进入初中以来，第一次接收到的不带任何恶意、不求回报的接触。是这片寒冷荒原上，意外降临的一颗火种。
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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