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北江二中初三年级死水般的气氛里，激起的涟漪却因人而异。周三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和心脏不安的跳动声。
成绩单被贴在黑板旁的墙壁上。下课铃一响，学生们便蜂拥而上，伸长脖子寻找自己的名字，教室里顿时充满各种声音——欣喜的低呼、沮丧的叹息、难以置信的质疑。
林秋没有挤过去。他依旧坐在靠窗的角落，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英语词汇手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单词上。他能听到前面传来的议论声。
“苏婉又是第一！数学满分！太强了吧！”
“废话，人家目标是市重点高中！”
“总分甩开第二名几十分呢……”
苏婉的名字被频繁提起，带着羡慕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她安静地坐在前排，并没有去看成绩单，只是低头整理着笔记，侧脸平静，仿佛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那种笃定和优秀，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围焦灼的氛围隔开。
张浩挤进人群，粗鲁地扒开前面的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在成绩单中后段的位置。他啧了一声，骂了句脏话，满不在乎地挤出人群，回到座位，把腿翘到桌子上，开始摆弄他的打火机。成绩对他而言，从来无关紧要。
又过了几分钟，人群稍散，林秋才站起身，慢慢走过去。他的目光从上往下扫视。苏婉的名字高悬榜首，各科成绩接近完美，总分耀眼得令人侧目。他的手指缓缓下移，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秋，班级第19名，年级第108名。
数学85，语文78，英语72，物理70，化学68……各科成绩像一排整齐但不算突出的士兵，勉强挤在中等偏上的行列。总分比苏婉，低了将近一百五十分。
一道清晰得刺眼的鸿沟，横亘在成绩单的两个名字之间。
林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早就知道会有差距，但没想到如此巨大。那不仅仅是分数上的距离，更是两种人生轨迹的残酷写照。苏婉的目标是市重点高中，那里有更好的资源、更广阔的平台、更光明的未来。而他的成绩，可能只够得着最普通的区重点，甚至更差。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无力感，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这种感觉，不同于面对刀疤强时的紧张，也不同于压制王大壮时的狠厉，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关乎未来的茫然和……自卑。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能透过它，看到苏婉在灯下专注刷题的侧影，看到她与老师讨论问题时自信的眼神，看到她未来走在市一中林荫道上的样子。而那一切，与他此刻身处的、充斥着暴力、算计和生存压力的灰色世界，相隔万里。
“喂，书呆子，看啥呢？考咋样？”张浩晃悠过来，瞥了一眼成绩单，撇撇嘴，“还行啊，比老子强多了！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能当饭吃？啧啧啧，你的心上人又考第一咯。”张浩打趣道。
林秋没有回答，耳根有一些发红，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把词汇手册塞进书包，动作有些迟缓。窗外，夕阳给操场镀上一层暖金色，几个体育生还在奔跑喊叫，充满了原始的活力。而教室里，关于成绩的讨论还在继续，焦虑和憧憬交织。
苏婉和几个成绩好的女生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轻声讨论着一道物理题的几种解法，声音清脆，逻辑清晰。林秋听着那些陌生的术语和流畅的思维碰撞，感觉自己像个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旁观者。
放学路上，林秋推着自行车，沉默地走在人流中。张浩在旁边叼着烟，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今晚又要熬夜补作业。林秋却罕见地没有附和，他的思绪飘远了。
他想起苏婉曾经递给他的那张创可贴，想起她担忧地说“别再打架了”。那时，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这么远的距离。而现在，她走向一个他几乎无法企及的高度，而他，似乎被永远留在了这片泥泞之中。
知识，成绩，大学……这些曾经模糊的概念，此刻因为那张成绩单，变得无比具体和尖锐。它们代表着另一种秩序，另一种力量，一种或许能真正改变命运，而不仅仅是苟且偷生的力量。
他握紧了车把，骨节微微发白。左臂旧伤处传来隐隐的刺痛，提醒着他一路走来的血腥与挣扎。他靠拳头和狠劲争来了一方立足之地，但这条路，似乎越走越窄，眼看就要走到尽头。
而另一条路，那条用笔和试卷铺就的路，他早已落后太多，还能追上吗？
成绩单上的鸿沟，不仅刻在纸上，也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混合着不甘，在他沉寂的眼眸深处，悄然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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