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做王七的细作,是被客客气气“请”出长安地牢的。
他没有挨过一鞭子,甚至连一句恐吓的话都没听到。牢头每日送来的饭食,有肉有汤,比他在袁绍军中当差时吃的还好。可他却瘦得脱了形,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未知的事物反复碾压过的惊惧。
李儒亲自将他送到城门口,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拍了拍王七的肩膀,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块干粮。
“回去吧,”李儒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叮嘱远行的家人,“路上慢些。将你在长安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袁本初。一字,都不要漏。”
王七接过钱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一缩。他不敢抬头看李儒的眼睛,只是胡乱地点着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匹为他备好的劣马,头也不回地向东逃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不住身后那座巍峨的城池。更遮不住的,是清晨时分,从城外那片白色营地里,汇聚而成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恭祝董公,千秋万岁!”
那声音追着他,啃噬着他的神经。王七伏在马背上,拼命抽打着马臀,只想离那个魔窟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一路向东,景象也一路变化。
长安左近,是成片被翻开的、等待播种的田野,路上有巡逻的西凉兵,眼神凶悍,却无人骚扰行旅。越往东走,官道便越发破败,荒芜的田地里长满了野草,不时能看到倒毙在路边的尸骨。流离失所的饥民三五成群,眼神麻木,像一群无魂的野鬼。偶尔还会遇到啸聚山林的盗匪,若非王七跑得快,恐怕早已成了另一具尸骨。
不过短短数百里,仿佛从人间,又回到了地狱。
当他终于看到河内郡那连绵的、插满各色旗帜的联军大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与长安城外那井然有序、人人都在为活下去而忙碌的景象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酒气、懈怠与猜忌的腐朽味道。不同诸侯的兵士们泾渭分明,彼此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提防。营地里,随处可见聚在一起赌博的兵痞,以及为了些许口角便拔刀相向的摩擦。
王七被带到袁绍的中军大帐时,这位四世三公出身的盟主,正与几名幕僚饮宴。帐内陈设华美,铺着昂贵的地衣,角落的铜炉里燃着上好的熏香,与帐外那萧瑟的乱世景象格格不入。
“哦?你回来了?”袁绍斜倚在席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鎏金酒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董贼的虚实,可曾探明?他手下那些西凉蛮子,还剩几分战力?”
王七跪在地上,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想将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画面理顺,可一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盟主……董卓……董卓他……”
“哼,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袁绍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一个董贼,就把你吓破了胆?说!他是不是已经众叛亲离,粮草不济了?”
王七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不!不是的!盟主,全都不是!”
帐内的喧嚣,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失魂落魄的细作身上。
“他的粮……堆积如山,是从未见过的‘仙种’,一亩能产数十石!他用那些粮食,引诱了……引诱了十几万流民!”
袁绍坐直了身子,脸上的醉意消散了几分。他身旁的谋士审配冷笑一声:“一派胡言!天下何来亩产数十石的仙种?你定是被董贼妖术所惑!”
王七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亢:“那些流民,到了长安,就能领到一碗……一碗拿肉干熬的粥!管饱!然后,董卓用最严的军法管束他们,不听话的,当场打死!听话的,就给他们登记入册,分发木牌……”
“十几万人啊!吃喝拉撒,秽物遍地,很快就起了疫病!伤寒,痢疾……眼看就要变成一场大祸!”王七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回忆的恐惧,牙齿都在打颤,“可……可是董卓,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仙丹’!米粒大小的一粒,喂下去,第二天,快死的人就活了!他还征用了全城的石灰,把营地刷得雪白,逼着所有人喝烧开的水……几天功夫,一场大疫,就那么……就那么平息了!”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王七粗重的喘息声。
亩产数十石的仙种,肉粥管饱,能起死回生的仙丹,用石灰和沸水平息瘟疫……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这已经不是战争,不是政略,这是神话,是鬼怪故事。
“够了!”袁绍猛地一拍桌案,酒水四溅,“满口胡言乱语!我看你不是被妖术所惑,分明是投了董贼,回来替他蛊惑军心的!来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盟主!盟主饶命啊!”王七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失啊!”
“属实?”袁绍气得笑了起来,他指着王七,对众人道:“你们听听!他说董卓有仙种,有仙丹!如此说来,那董卓岂不是成了活神仙?我袁本初四世三公,天下归心,反倒不如他一个残暴国贼?”
“是……是的!”王七像是豁出去了,他抬起血红的眼睛,直视着袁绍,“他……他在那些百姓心里,就是神!小人离开长安那天早上,城外十几万军民,自发地,朝着相国府的方向跪拜,山呼‘董公千秋万岁’!那声音……那声音震天动地啊!盟主!”
“董公……千秋万岁?”
袁绍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张素来以雍容自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出身与名望。他可以容忍董卓的残暴,可以鄙视他的粗鄙,但他绝不能容忍,一个国贼,一个天下共讨的恶棍,竟然窃取了本该属于他,属于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最高荣耀——民心!
“反了!反了!”袁绍“呛啷”一声拔出佩剑,指着王七,嘶吼道,“你这狗贼!必是收了董卓的好处!他一个屠夫,一个国贼,何德何能,敢称‘董公’?何德何能,敢受万民跪拜?!”
剑尖的寒芒,几乎已经触到了王七的鼻尖。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帐内一个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人,却缓缓地开了口。
“盟主,且慢。”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让袁绍狂怒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操正坐在席位上,一手按着膝盖,一手端着酒杯,眼神深邃,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抖如筛糠的王七。
“孟德?”袁绍喘着粗气,“此獠胡言乱语,动摇军心,难道不该杀吗?”
曹操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看着王七,问了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说的仙种,是何模样?”
王七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答:“圆……圆的,有的大,有的小,埋在土里就能长。”
“那仙丹,又是什么颜色?”
“白的……米粒大小,入口即化。”
“十几万人的营地,他用多少人管束?”
“一伍一长,一什一长,都是军中老卒兼任,令行禁止,无人敢乱。”
曹操每问一句,他按在膝盖上的手指,便轻轻敲击一下。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问完之后,曹操沉默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帐中央,捡起那枚被王七带回来的、沾着泥土的钱币。
他看着钱币上那粗糙却清晰的“董”字,许久,才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感慨。
袁绍还在为“董公”的名号而暴跳如雷,审配、逢纪之流还在争论着仙种仙丹的真伪。
可曹操,却从王七那颠三倒四的描述中,看到了一副截然不同,却又无比清晰的可怕图景。
一个庞大的、高效的、并且能够自我循环的战争机器,正在关中悄然成型。
粮食,是它的血液。流民,是它不断增生的血肉。严酷的纪律,是它坚不可摧的骨骼。而那个能平息瘟疫,被十几万人视为神明的董卓,就是它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大脑。
这个董卓,他根本不在乎天下士人骂他什么,也不在乎什么四世三公的虚名。当关东诸侯还在为一块地盘、一个名号争得头破血流时,他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深、更根本的地方。
他在争夺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人。
曹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王七所说的,恐怕句句都是真的。而这真实,比任何谎言都更加恐怖。
这个董卓,他不是在作乱,也不是在争霸。
他……他是在用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将这个崩坏的旧世界,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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