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被晚归的虫鸣与流动的溪水声包裹着，静谧而安详。
刚刚从一场医道与天道的玄妙论证中脱身，林晚晴的心情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充满了不真实的美好。她挽着陈玄的胳膊，嘴里叽叽喳喳地描绘着玄学公园的宏伟蓝图，从五行药膳到时辰养生，仿佛已经看到了财源滚滚而来的景象。
陈玄揣着那两贴得来不易的膏药，腰背上正传来丝丝缕缕的温热感，驱散了久坐后的酸乏。他难得没有打断老婆的美梦，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盘算着回家后是先泡个脚，还是直接躺平。
就在这时，林晚晴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尖叫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顺手接起：“喂，张经理，这么晚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公园的运营经理张远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又急又喘，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林……林总！不好了！出大事了！”
林晚晴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什么事这么慌张？慢慢说。”
“是……是鬼屋！鬼屋项目……玩脱了！”张经理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玩脱了？”林晚晴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属用这种含糊不清的词汇来汇报工作，“什么叫玩脱了？是设备故障了，还是有演员受伤了？”
“都不是！”电话那头的张经理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林总，您……您之前为了追求逼真效果，不是从一个道士手里，买回来一批……一批符吗？”
听到“符”这个字，林晚晴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玄学公园自开业以来，生意火爆，其中由她亲自操刀设计的“沉浸式鬼屋”更是王牌项目，预约常常排到半个月后。为了在竞争日益激烈的旅游市场中保持领先，林晚晴总想搞点新花样。
前段时间，她听一个圈内朋友说，有位“高人”手里有些“古物”，能大大增强特定场所的“气场”，让体验感直线飙升。林晚晴当时就动了心思，她想的不是别的，就是用在鬼屋上。她觉得，既然是玄学主题公园，那鬼屋的“阴气”就得做得足足的，要让游客体验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通过那个朋友，她联系上了一位自称“玄通道人”的家伙。那道人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睛滴溜溜地转，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
他听了林晚晴的需求，当即从一个破布包里掏出了一沓黄色的符纸。那些符纸质地古旧，上面的朱砂符文曲折诡异，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说不清的阴冷气息。
“林老板，你可算找对人了。”玄通道人捻着山羊胡，故作高深地说道，“我这‘百鬼夜行符’，乃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寻常的鬼屋，靠的是声光电，吓唬人而已。我这符，贴在屋里，能引动方圆十里内的‘灵体’前来聚集。它们虽不能伤人，但那股子阴气，那若有若无的影子，那半夜传来的哭声……嘿嘿，保证让你的游客，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毛骨悚然！”
林晚晴当时听得两眼放光。她虽然是陈玄的老婆，耳濡目染也懂了些皮毛，但骨子里还是个商人。她压根没信什么“灵体”，只当这道士是在吹牛，所谓的“引动灵体”，大概就是一种能影响人心理磁场，让人产生幻觉的玄学道具。
为了极致的逼真效果，她一咬牙，花了大价钱，将那沓“百鬼夜行符”全都买了回来，让张经理按照道士的嘱咐，贴在了鬼屋的各个阴暗角落。
一开始，效果出奇的好。
符箓贴上去的第二天，鬼屋的氛围就变了。原本只是靠着干冰和空调制造的冷气，变成了那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扮演鬼怪的工作人员都说，现在根本不用刻意入戏，只要待在里面，就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情绪自然就到位了。
游客的反馈更是好评如潮。
“这家鬼屋的Npc演技太神了！我感觉他们不是在演，他们就是鬼！”
“我发誓我看到了一个不穿工作服的白衣女鬼从我面前飘过去，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史上最强鬼屋，没有之一！虽然吓得我差点尿了，但我必须给五星好评！太值了！”
看着后台飞涨的流水和清一色的五星评价，林晚晴得意了好几天，觉得自己真是个商业天才，甚至还盘算着要不要再去找那个玄通道人，问问他有没有能“招财”的符。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份得意，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变成惊恐。
“然后呢？”林晚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她紧紧抓着陈玄的胳膊，仿佛那能给她一点力量。
电话里，张经理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然后……今天下午，就出事了！先是扮‘吊死鬼’的小李，他说他亲眼看到自己挂着的那根绳子上，多了一个影子在荡秋千，吓得直接从房梁上摔了下来，腿都摔断了！接着，扮‘僵尸’的团队，说他们躺的棺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躺进去一个，冰凉冰凉的，还不是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全都吓跑了，死活不肯再进去。可当时正是高峰期，外面还有一队不知情的游客进去了……结果……结果他们出来的时候，全都疯了！”
“疯了？”林晚晴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一个劲儿地尖叫，说胡话，说里面没有工作人员，全是真的鬼！还有一个被吓得口吐白沫，当场就精神失常了！我们赶紧叫了救护车，现在项目已经紧急关闭，警察都来了！”张经理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林总，我们……我们好像真的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那些符，它不是道具，它是真的啊！”
啪嗒。
手机从林晚晴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青石板路上，屏幕摔出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她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
游客精神失常……警察介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在反复回响。她引以为傲的商业项目，她追求极致的营销噱头，最终酿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灾难。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陈玄，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和自信光彩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助和泪水。
“老公……”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我……我闯大祸了……”
陈玄皱着眉，弯腰捡起了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塞回她冰凉的手里。
他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更没有半分恐惧。那刚刚因为膏药而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不是因为害怕鬼，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今晚安稳躺平的计划，又泡汤了。
他看着天边那轮被薄云遮挡的惨白月亮，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神情，仿佛不是要去处理一场超自然危机，而是要去参加一个自己一点也不想去的、冗长又无聊的会议。
“一群小鬼而已，瞧把你吓的。”
他伸出手，胡乱地在林晚晴的头顶上揉了揉，语气里满是嫌弃。
“行了，别哭了，再哭脸就皱了，明天还得花钱买面膜。”
“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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