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六年,庚寅,初夏。
闽江的浪涛带着些许凉意,拍打着“平远”号的铁甲船身,发出沉闷的轰鸣。海风卷起李和的辫子,抽打着他的脸颊,带着咸腥的气息灌入他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按住头上的红缨管帽,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时,心头又是一阵恍惚。
三天了。
整整三天,他都没能完全接受这个荒诞的现实——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海军发烧友,竟然穿越到了1890年,成为了清国福建水师“平远”号近海防御铁甲舰的管带,李和。
历史上的李和,广东人,早年毕业于福州船政学堂,后在北洋水师服役,甲午战争时任“平远”管带,在黄海海战中表现英勇,算是清末海军中少有的悍将。
此世的的他,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加入北洋水师;而是在福建水师服役,光绪十五年(1889年)九月被晋升为都司衔管带“平远”。
但现在,他的脑袋里装着两个人的记忆——福建水师“平远”管带李和以及后世的海军发烧友李和的记忆在脑海中碰撞,使得他有些昏沉…
“管带,操练时间到了。”
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大副周福成。李和转过身,看到这位汉子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这三天来,周福成显然察觉到了“管带”的异样——时而对着海图发呆,时而在甲板上踱步自语,甚至昨天还把“boiler pressure(锅炉压力)”说成了“Steam pressure(蒸汽压强)”,令一众水兵面面相觑。
李和定了定神,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李和的语气:“知道了。传令各哨,按昨日拟定的章程,进行主炮试射。”
“是!”周福成抱拳应道,转身正要离去,却被李和叫住。
“等等,”李和望着甲板上正在忙碌的水兵,他们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号衣,动作虽还算整齐,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散漫,“让枪炮大副仔细检查炮栓和瞄准镜,告诉弟兄们,今日试射,三千码范围内,三炮之中弹着点若偏出靶船三丈之外两次,晚饭减半。”
周福成愣了一下。往日操练虽也严格,但管带从未如此较真,甚至用饭食来约束。他张了张嘴,想说“瞄具不够先进,些许偏差难免”,可看到李和眼中从未有过的锐利目光,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重重点头:“卑职遵命!”
李和望着周福成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太清楚了,看似庞大的清国海军,骨子里早已腐朽不堪。操练流于形式、军纪形同虚设、各舰派系林立、后勤贪污成风……这些问题,在五年后的甲午海战中,将以最惨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而他脚下的“平远”号,更是个尴尬的存在。作为清国自行建造的第一艘近海防御铁甲舰,它排水量两千余吨,装备一门260毫米克虏伯主炮,装甲最厚处达120毫米,在近海防御中还算得力。可在历史上,它被调拨给北洋水师后,始终被李鸿章等嫡系视为“杂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黄海海战中孤舰冲锋,最终虽击伤日舰“松岛”,自身也伤痕累累,战后更是在威海卫港内被俘,屈辱地加入了日本海军。
“绝不能让历史重演!”李和攥紧了拳头。他来到这个时代,不是为了顺应历史,而是为了改变它。哪怕只有一艘“平远”,哪怕面对的是整个时代的沉疴痼疾,他也要试一试。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主炮试射开始了。浓烟从舰艏的主炮炮口喷出来,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李和举起望远镜,看向远处海面上的靶船——那是一艘报废的旧式木船,在波浪中微微晃动。
炮弹落在了靶船左侧约四丈远的地方,激起巨大的水花。
“妈的!”李和低骂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就是清国海军的炮术水平?距离不过三千码,竟然偏出这么多!若是在实战中,这样的精度,只能给敌人挠痒痒。
他快步走下舰桥,来到主炮平台。枪炮大副正满头大汗地调整炮身,见管带过来,连忙跪下:“管带,是卑职无能……”
“起来!”李和厉喝,“跪着能让炮弹打中靶船吗?告诉我,为什么偏得这么多?”
枪炮大副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回管带,炮身有些许松动,六分仪的镜片也……也有些模糊……”
“模糊?松动?”李和走到主炮旁,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炮身,指尖触到一处细微的锈迹,“这炮上个月才保养过,怎么会松动?镜片模糊,为何不早报?”
枪炮大副脸色发白:“回……回管带,保养的备件是军械局发的,可能……可能不太合规格。瞄准设备……卑职想着,凑合用也……”
“凑合用?”李和猛地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周围的水兵,“你们都听着!这门炮,是我们‘平远’的獠牙!是保家卫国的利器!今日凑合用,他日真刀真枪地跟洋人干起来,谁来给我们凑命?!”
水兵们被他的气势震慑,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李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些积弊,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周福成,”他喊道,“传令下去,今日操练暂停。所有人,分成两队,一队由枪炮大副带领,拆检主炮,所有松动部件,一律更换,没有合适的备件,就用现有的材料打磨适配;另一队由你带领,清洗所有镜片,用麂皮蘸着酒精擦,擦到能看清十里外的飞鸟为止!”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告诉弟兄们,从今日起,‘平远’号的规矩改了。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哪个营、哪个舰,到了我李和手下,就得认一个理——你们只管往死里练,剩下的交给我就是。总有一天,大海会告诉我们,今天流的汗,能换回来的,是明天的命!”
海风依旧呼啸,卷起李和的话语,在“平远”号的甲板上回荡。周福成望着管带坚毅的背影,忽然感觉,这艘沉寂已久的铁甲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李和的目光投向北方,似乎能看到些许威海卫的轮廓。五年后,那里将是北洋水师的坟墓。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平远”号,让这支渐渐腐朽的海军,在灭亡之前,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响亮的怒吼。
夕阳西下,将黄海染成一片血色。李和站在舰艏,看着水兵们笨拙却认真地拆检炮身,心里默默盘算着。他需要时间,需要让“平远”号尽快形成战斗力;他需要人脉,得想办法接触到北洋水师的核心层,至少,要让李鸿章知道“平远”的价值;他更需要打破那些无形的枷锁——衙门的拖沓、派系的倾轧、思想的僵化……
前路,注定布满荆棘。李和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刀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带给李和一丝坚毅。
龙旗依旧在桅杆上飘摇,只是这一次,在李和的眼中,它不再仅仅是腐朽与屈辱的象征。
它,或许还能代表着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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