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派出所的空气里飘浮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轻松因子。连续几个大案的侦破，尤其是刚刚落幕的、险些引发城市级恐慌的“毒饵”事件得以圆满解决，让这个常年被鸡毛蒜皮和突发警情填满的角落，难得地透进几分扬眉吐气的光亮。
副所长老马哼着不成调的歌，端着那杯浓得发黑的茶水，在办公室里踱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不少。他时不时瞥一眼档案室紧闭的铁门，嘴角咧开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档案室内，陈默刚将“毒饵”案的最终卷宗归档。铁柜门合上的沉重声响，为这段时间的惊心动魄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敲门声轻轻响起，没等陈默回应，秦兰端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一件浅色的毛衣，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的笑意。
“忙完了？”她将保温盒放在桌上，声音轻柔，“炖了点百合莲子汤，清心安神的，最近大家都太累了。”
陈默抬起头，目光从卷宗移向她。这段时间，这个保温盒和它的主人，已经成为这间冰冷档案室里一抹恒定而温暖的色彩。
“谢谢。”陈默接过勺子。汤的温度透过碗壁传递到掌心，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秦兰没有像往常那样放下东西就离开，而是安静地站在桌边，看着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陈默喝汤时勺碗碰撞的轻微声响。
“陈默，”秦兰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上次叔叔阿姨来，我很高兴。”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他们人很好。”秦兰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继续道，“我……我店旁边新开了一家不错的淮扬菜，听说手艺很地道。周末……你想去尝尝吗？”
这话里的意味，超出了往常“送汤”和“感谢”的范畴。陈默放下勺子，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秦兰。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却依旧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
档案室里安静极了，窗外的阳光透过高窗，落在秦兰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轮廓。
陈默沉默了几秒。他的人生轨迹早已偏离预设的轨道，深陷于泥沼与阴影，与沙漏为伴，未来充斥着未知的风险和冰冷的倒计时。他从未想过，也不认为自己该拥有这样寻常的温暖。
但看着眼前这个一次次用行动将温暖带给他的女人，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些惯于用来隔绝世界的壁垒，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确。
秦兰眼中的紧张瞬间化为璀璨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她轻轻点头：“那说定了。”
这时，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老马洪亮的嗓门炸了进来：“陈默！分局嘉奖令下来了！你小子又立大功了！这回……”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在陈默和秦兰之间打了个转，落在那个显眼的保温盒和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上，胖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巨大而了然的笑容，带着十足的揶揄。
“哟！我这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老马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秦兰的脸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陈默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扫了老马一眼：“马所，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天大的好事！”老马搓着手走进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分局领导开会研究了，鉴于你在这几起大案里的突出贡献，特别是‘毒饵’案里起到的决定性作用，决定给你记个人一等功！而且……”
老马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宣布重大消息的神秘感：“咱们所长的位置空了小半年了，上面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这次几位领导的意思很明确，想让你来挑这个担子！陈默，这可是破格提拔！”
这个消息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足以让人欣喜若狂。从一个大案后被“发配”到档案室的边缘人物，一跃成为一所之长，简直是戏剧性的逆转。
然而，陈默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波动。他甚至没有考虑，直接开口，声音平淡却斩钉截铁：“谢谢领导认可。功我领，所长我不做。”
老马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啥？你不做？为啥啊？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
“我更适合这里。”陈默的目光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卷宗，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破案可以，管理我不擅长，也没兴趣。”
“这……这有什么不擅长的？慢慢来嘛！再说，当了所长也不影响你破案啊，反而资源更多……”老马急得直挠头，试图劝说。
“马所，”陈默打断他，目光沉静，“我意已决。”
老马看着陈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了解陈默的脾气，说一不二。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惋惜，又像是释然：“行吧行吧，你小子……我就知道！这臭脾气！回头我跟上面说去，估计领导们又得挠头了。”
他的目光又转向一旁安静站着的秦兰，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不过也好！你要是当了所长，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谈对象？小秦，你说是不是？”
秦兰被说得耳根都红了，抿嘴笑了笑，没接话。
老马哈哈大笑着，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挺好！这样挺好！嘉奖令和奖金过两天下来，所长的事儿我给你推了。你们聊，你们聊，我老头子不碍事了！”
他说着，晃晃悠悠地出去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那爽朗的笑声隔着门板还能隐约听见。
档案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经过老马这一打岔，刚才那点微妙的旖旎气氛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实在的默契。
秦兰看着陈默，轻声道：“为什么不愿意当所长？那确实是很好的机会。”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忙碌的同事和偶尔进出的警车，沉默了片刻。
“光环和位置，不代表就能触及更多的真相。”他的声音低沉，“有些线索，藏在尘封的卷宗里。有些眼睛，更适合待在暗处。我现在这样，很好。”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秦兰身上：“而且，这里离你更近。”
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算不上情话，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却让秦兰的心重重一跳，一股暖流瞬间包裹全身。她明白了，这是他独有的表达方式。
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看向窗外：“嗯，这样就好。”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关系在这一刻已然落定，无需喧哗，自然得像秋日里终于成熟坠地的果实。
下班时分，陈默和秦兰一起走出档案室。外面大厅里，几个正准备交班的民警和辅警看到他们并肩出来，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小王甚至偷偷冲陈默竖了个大拇指。
老马正叉着腰在指挥人打扫卫生，见到他俩，嗓门格外洪亮：“都利索点！干完活早点下班！别耽误人正经事儿！”
哄笑声中，陈默面不改色，秦兰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脸颊微红，眼中却满是亮光。
两人走出派出所大门，深秋的晚风已带寒意，但夕阳的余晖却给周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明天见。”陈默说。
“明天见。”秦兰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汤我会记得带。”
看着秦兰的背影，陈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拔冷硬，如同孤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渗入一丝微弱却持久的暖意。
【回溯冷却：9年258天07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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