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傅家大宅里,像屋檐下凝结又滴落的水珠,重复而单调。张丽涵已经习惯了每日固定的护理流程,习惯了那间狭小卧室的冰冷,也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平静的面容之下。她像一枚被投入深湖的石子,努力下沉,不激起波澜,只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与沉睡的傅天融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一个午后,德森临时被周管家叫去核对一批新到的医疗耗材。西翼的套房里只剩下张丽涵和沉睡的傅天融。完成了基础的生命体征监测和口腔护理后,她看着一尘不染却略显空旷的房间,决定进行一次更彻底的整理。这并非谁的要求,更像是一种排遣内心孤寂和无处安放的精力的方式。
她先从客厅区的小书架开始。书架上的书籍大多是经济、管理和一些外文原着,精装厚重,排列得一丝不苟,透着一种冷硬的、属于傅天融过去生活轨迹的气息。她小心地一本本取下来,用柔软的干布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再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回。动作机械,思绪却有些飘远。这些书的主人,曾经是怎样翻阅它们的?是在明亮的书房里,还是在飞行的旅途中?
当她清理到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略带粗糙感的硬物,与周围光滑的书脊格格不入。她疑惑地俯身,发现那是一个被几本大型工具书半遮掩着的、深蓝色布面封皮的旧相册。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有轻微的磨损,颜色也不再鲜亮,在这充斥着崭新与奢华的环境里,显得格外低调而突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它抽了出来。相册不算厚,拿在手里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她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温暖地照在她和膝头的相册上。
指尖抚过那略显粗糙的布面,她轻轻掀开了封面。
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婴儿照,皱巴巴的小脸,眯着眼睛,下面用钢笔写着清秀的字迹:“天融,百天留念。”
张丽涵的心微微一动。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接触到傅天融“存在”过的痕迹,一个与她认知中那个躺在病床上、依靠仪器维持生命的躯体截然不同的、鲜活的开端。
她继续往后翻。蹒跚学步的幼童,穿着小西装参加幼儿园毕业典礼的男孩,戴着红领巾在国旗下敬礼的少年……照片记录着他成长的轨迹,旁边的标注大多是那种属于母亲的、充满爱意的简短记录:“第一次自己走路”、“小学毕业,得了三好学生”、“和爸爸去钓鱼”。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初中毕业合影上。在一群青涩的面孔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的傅天融,已经显露出挺拔的身姿和清俊的轮廓,穿着统一的校服,站在后排,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略显腼腆的笑意,眼神清澈,望向镜头。
这与她后来在傅宇成书房或苏晴提供的资料照片里看到的、那个沉稳内敛、眼神带着商业精英式锐利的傅天融不同,更与她如今每日面对的这个苍白、消瘦、毫无生气的面容,判若两人。
她翻页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高中时期的照片更多了些。有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跃起投篮的瞬间,球衣被风鼓动,眉眼间充满了青春的张扬与活力;有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安静看书的样子,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侧脸专注而宁静;还有和几个同学在海边的合影,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沙滩裤,笑得毫无负担,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手臂随意地搭在同伴肩上,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张丽涵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张海滩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笑容干净,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他应该很喜欢运动,喜欢阅读,也许还有几个可以勾肩搭背的死党。他的人生,本该沿着精英的轨迹,在哈佛深造,学成归来,执掌庞大的商业帝国,或许还会遇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伴侣,组建家庭,拥有完全不同的、鲜活而热烈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生命被简化成监护仪上的数字和曲线,未来被定格在这张冰冷的病床上。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惋惜,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淹没了之前因家人态度而产生的自怜和委屈。与傅天融所遭遇的、被彻底剥夺的未来相比,她所承受的困境,似乎都显得……渺小了起来。
她继续往后翻,照片记录了他出国留学的生活,在哈佛图书馆前的留影,在滑雪场的飒爽英姿,在异国街头的闲适漫步……他越来越接近她印象中那个“傅家长子”的形象,沉稳,优秀,但偶尔抓拍到的瞬间里,眼底依然会流露出属于他本真的、温和甚至有些疏离的气质。
相册在几张他回国后、似乎是在某个商业酒会上的正式照片后,戛然而止。那之后,便是一片空白。
仿佛他的人生,就在某个节点,被突然按下了停止键。
张丽涵合上相册,久久无法回神。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阳光下的微尘,落在不远处病床上的傅天融身上。
此刻的他,安静地沉睡着,呼吸微弱而规律。那张曾经在阳光下灿烂大笑的脸,如今只剩下苍白的皮肤包裹着清晰的骨骼轮廓;那双曾经清澈或锐利的眼睛,长久地紧闭着;那具曾经在篮球场上活跃的身躯,如今消瘦而僵硬,需要她每日费力地为之活动关节。
强烈的对比,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视觉和心灵冲击。
她以前照顾他,更多是出于责任,出于协议的约束,甚至带着一丝被迫的怨怼。她将他视为自己不幸命运的象征,一个冰冷的、需要完成的任务对象。
但此刻,看着相册里那个一步步成长、鲜活明亮的少年,再看着病床上这个失去一切的男子,她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任物。他是一个曾经真实地、热烈地活过的人。他拥有过梦想,经历过悲欢,对未来怀有期待。他和她一样,都是被无常命运残酷捉弄的受害者,甚至,他失去的远比她更多。
她失去的是自由和某种意义上的未来,而他,失去的是整个鲜活的世界,以及感知这个世界的能力。
一种深切的、超越了自身痛苦的同情与悲悯,在她心中缓缓滋生。
她站起身,拿着那本旧相册,走到他的床边。她将相册轻轻放在他的枕边,翻开到那张他在海边笑得毫无阴霾的照片。
“你看,”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与叹息,“这是以前的你。很帅,很有活力,对不对?”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但她却仿佛能透过这沉睡的躯壳,看到那个被禁锢在深处的、年轻的灵魂。
“如果……如果你能知道,”她继续低声说着,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也许你会很讨厌现在这样吧?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护理的必要,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试图传递某种安慰的意图,极其轻柔地,替他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以前……我只想到了自己的委屈。”
从这一刻起,在她眼中,傅天融不再仅仅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丈夫”和“责任”。他成了一个具体的、值得悲悯和同情的个体,一个与她同在命运旋涡中沉浮的、陌生的同伴。
这本无意中发现的旧相册,像一扇窗,让她窥见了他过去的微光,也悄然改变了她未来在这座牢笼里,看待他、对待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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