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城楼之上，血与火的炼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长，变得粘稠而又清晰。
整个嘈杂血腥的战场，竟诡异地陷入了一片死寂。城墙上下，数万双眼睛，无论是浴血奋战的大舜将士，还是疯狂攻城的后津蛮兵，此刻皆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了那一道身影，与那一抹离弦的乌光之上！
耶律洪的心头，毫无征兆地，狠狠一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名为“死亡”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逃！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过。
“——着！”
一声仿佛耗尽了朱遇达毕生精气神的低沉怒喝，自城楼之上轰然炸响！
嗖——！
弓弦震响，万籁俱寂！
那支凝聚了朱遇达毕生功力、无上忠勇与滔天怒火的狼牙箭，化作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闪电，撕裂了空间，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
它发出尖锐刺耳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死亡呼啸，拖拽着一道淡淡的黑色气浪，在无数双瞳孔的骤然收缩之中，精准无比地，朝着耶律洪的咽喉射去！
这一箭，是他朱遇达，身为“北境之墙”，以身殉国前的……最后绝唱！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在这一刻恢复了流速。
耶律洪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他手中的巨大鼓槌，“哐当”一声，无力地滑落。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脖子，却只摸到了一截冰冷的、还在微微震颤的箭羽，以及……自指缝间狂涌而出的、滚烫的鲜血！
那支死亡的羽箭，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不偏不倚地将他的咽喉，连同他身后那面象征着主帅权威的巨大牛皮战鼓，一并……洞穿！
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生命中最后一道命令，却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漏气声。
那双曾经充满了凶残与暴戾的眼眸，此刻神采正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对死亡的恐惧与迷茫。
最终，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麻袋，轰然向后仰倒，重重地砸在那面被他亲手擂响、又被他鲜血浸透的战鼓之上。
“咚”的一声闷响，为自己，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
城墙上下，数万大军，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后津主帅。
一箭！
仅仅一箭！
于万军之中，阵前斩将！
这……这是何等的神威？！
这简直是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将军威武——！！！”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那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自山海关城头之上轰然爆发，直冲云霄，竟硬生生将那厚重的铅云，都冲散了几分！
“天命在舜！陛下神威！将军无敌！”
所有中毒的舜军将士，在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兵器高高举起，疯狂地呐喊着，宣泄着心中的激动与狂喜！主帅阵亡，敌军必乱！此战，他们守住了！
而在那冲天的欢呼声中，完成这惊天一箭的朱遇达，却再也支撑不住。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毒素与耗尽所有气力的虚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他吞噬。
他手中的九石强弓，无力地滑落，魁梧的身躯，缓缓地向后仰倒。
“将军！”
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及时地接住了他。
朱遇达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充满了铁血煞气的年轻脸庞。
“常……常将军？”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梦呓。
“朱将军，末将奉陛下之命，前来驰援！”常青山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也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佩，“您……辛苦了！”
他的身后，华青囊一身素衣，背着药箱，在几名黑云卫的护卫下，快步上前，声音清冷而又急切：“快！将将军平放，解开甲胄！解药已经送到，将军与全城的弟兄们，都有救了！”
希望，如同破晓的晨光，终于降临到了这座浴血的雄关之上。
与城头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后津大军那如同炸开锅一般的混乱。
主帅阵亡，龙旗倒塌，对于一支以个人勇武为尊的游牧军队而言，这无异于天塌地陷！
“大汗死了！”
“我们败了！”
“快跑啊！”
恐慌，如同最可怕的瘟疫，瞬间在数万大军之中蔓延开来。
各个部落的头人各自为战，有的想收拢部队继续攻城，有的则想趁乱抢夺耶律洪的亲卫营，更多的，则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转身逃窜！
整个后津大军的阵列，顷刻间，便从一台组织严密的战争机器，退化成了一盘散沙，一窝没头的苍蝇！
“天赐良机！”
城楼之上的常青山，看到这一幕，虎目之中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精光！
他一把抓起身旁那面残破的“舜”字大旗，高高举起，对着城头所有将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天命在舜，陛下神威！今番便是我等，痛打落水狗，为辽东死难同胞复仇之时！”
“——开城门！”
“——随我，杀！”
“杀！杀！杀！”
那股刚刚才攀升至顶点的士气，再次被点燃！
“嘎吱——”
那扇已经数日未曾开启的沉重城门，缓缓打开。
常青山一马当先，手持那柄门板似的阔刃大刀，如同一头出闸的猛虎，第一个冲出了城门！
他身后，是刚刚喝下解药、虽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战意已然沸腾的舜军将士！
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咆哮着，怒吼着，朝着那片早已溃不成军的敌阵，席卷而去！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在这一刻，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酣畅淋漓的追亡逐北！
……
后津大军，中军乱阵之中。
一名身着银甲，面容与耶律洪有七分相似，眼神却更为阴鸷的年轻将领，正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景象。
他，便是耶律洪的亲弟弟，也是其麾下最大部落的首领——耶律图。
几名亲信焦急地冲到他面前：“二王子！大汗他……他阵亡了！我们快撤吧！”
耶律图闻言，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半分的悲伤与愤怒，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他缓缓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却并未迎向前方冲杀而来的舜军，而是反手一刀，干净利落地，将那名劝他逃跑的亲信的头颅，斩了下来！
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珠，那双如同草原孤狼般的眼睛，扫过周围那些被他此举吓得噤若寒寒的部落头人，声音阴冷地喝道：
“我兄长，为国捐躯，乃是草原的荣耀！但我们，不能败！”
他高举染血的弯刀，指向那面早已倒塌的帅旗，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从现在起，这支大军，由我耶律图接管！传我将令，各部收拢残兵，向后方营地，有序撤退！敢有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
“——杀无赦！”
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风，瞬间让那些混乱的头人们冷静了下来。
耶律图在军中的威望本就不下于其兄，此刻耶律洪身死，他便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在耶律图的强力弹压之下，溃败的后津大军，竟奇迹般地止住了颓势，开始一边抵抗，一边井然有序地，向着后方的营地缓缓撤退。
一场本可能全歼敌军的大胜，最终变成了一场击溃战。
常青山看着那在耶律图指挥下，虽败不乱的敌军，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明智地，下令鸣金收兵，穷寇莫追。
……
山海关之围，暂解。
捷报，如雪片般，八百里加急，飞向了京城。
南书房内，李景与徐元看着那份详细描述了“天幕降临，一箭封喉”的战报，皆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李景准备下旨，嘉奖朱遇达与常青山，并安排后续防务与追剿事宜之时。
一名负责监视北方全局的军机处参谋，面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恐！
“陛……陛下！不好了！”
“就在方才，自幽州方向传来最高等级的狼烟急报！”
他将一份刚刚译出的军情，颤抖着呈了上去。
“刘……刘莽的主力大军，不知何时，已绕过山海关防线，出现在了幽州城外！”
“他……他竟是声东击西！后津攻打山海关，不过是……是为他吸引我军注意力的疑兵！”
“如今，幽州城内守军不足五千，而刘莽……刘莽麾下，是号称二十万的藤甲精锐！”
“幽州……危矣！”
徐元闻言，猛地抬头，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眸，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几个箭步冲到沙盘之前，死死地盯着“幽州”与“西京”之间那短得可怕的距离，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难看！
幽州，乃是京城最后的门户！
一旦幽州失守，刘莽的铁骑，只需三日，便可兵临……西京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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