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晚，寂静被无限放大。走廊外偶尔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都成了敲打在陈启紧绷神经上的鼓点。左眼的疼痛如同永不消退的背景噪音，时而沉闷，时而尖锐，提醒着他那场意识风暴带来的创伤，也提醒着他与那个冰冷源头之间，那缕无法斩断的诡异连接。
他无法入睡。一闭上眼，那些混乱的幻象碎片和庞大的线团阴影便伺机而动，仿佛要再次将他拖入那无底的深渊。他只能睁着右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任由思绪在现实与超现实的边界挣扎。
高岚带来的关于吴老先生研究和“镇魂纹”的信息，如同在浓雾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未能照亮全貌，却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他能感觉到，特侦组此刻一定正在围绕这个新线索全力运转。
一种被隔离在外的焦灼感灼烧着他的内心。他知道林瑶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是累赘。但这种无力感，比左眼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左眼那持续的灼痛感，竟出乎意料地减弱了几分。并非消失，而是从一种撕扯神经的剧痛，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肌肉过度劳累后的酸胀与麻木。一直萦绕在视野边缘的那层血色薄雾，也似乎淡了一些。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对时刻处于痛苦中的陈启而言，却如同久旱逢甘霖。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调动起一丝精神，不再试图去“感知”或“连接”，仅仅是去“感受”左眼本身的状态。
没有幻象风暴，没有信息洪流。只有一种空乏的、仿佛被掏空后的虚弱感，以及那残留的、如同余烬般的酸胀。
这短暂的“平静期”，是能力使用过度后的自我保护？还是……某种意义上的“适应”？
他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挣扎着挪到床边，拿起高岚留下的、存有那些古老符号拓片照片的平板电脑。屏幕解锁，那几张模糊的黑白拓片影像再次映入眼帘。
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去“扫描”或寻找共鸣，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的观察者，仔细地端详着那些扭曲的“太阳”符号和周围复杂的辅助刻痕。没有了剧痛的干扰，他的思维似乎也清晰了一些。
这些符号……除了形态上的诡异，它们似乎还遵循着某种极其严苛的几何规律。那些放射线的长度、角度，同心圆之间的间距，似乎都不是随意的。这更像是一种……精密的“图表”或者“公式”，而非简单的装饰或象征。
难道，这些符号本身就是一种描述“死线”规律，或者如何干预“死线”的“说明书”？
“清道夫”是否就是破译了，或者部分理解了这些“公式”，才获得了那诡异的能力？
而吴老先生，作为精通金石碑帖的大家，他是否也从这些古老的刻痕中，窥见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李静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憔悴，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陈启，你感觉怎么样？”她压低声音问道，同时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
“好一些了。”陈启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她的电脑上，“有进展？”
“嗯！”李静坐到床边，打开电脑屏幕，“林组和高法医还在忙吴老先生社会关系的排查。我这边，根据你和高法医提供的‘镇魂纹’方向，调整了数据筛查模型，结合吴老先生电脑里的研究笔记和行程记录，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她快速调出一张本市的古代水系变迁图与现代地图的叠加图层。
“你看这里，”李静指着地图上一个被标记出的点，位于现今已经干涸并被部分填埋的一条古河道旁，“吴老先生在遇害前三个月，曾多次独自前往这个区域进行‘私人田野调查’。他的笔记里隐晦地提到，据某些未被官方收录的野史杂闻记载，那个区域在宋代曾是一处小型的祭祀遗址，可能与某种‘安魂镇水’的仪式有关。”
祭祀遗址？安魂镇水？
陈启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与他意识海中看到的那些模糊的古老仪式画面，隐隐对应！
“更重要的是，”李静切换画面，调出了一份刚解密的、来自文物部门内部档案库的扫描件，“我通过特殊权限，调阅了那个区域近几十年来的所有考古勘探记录和城市建设报备文件。发现就在三年前，一家地产公司在那个区域进行地基预处理时，曾短暂挖掘出过一批‘不明材质的黑色碎石’，当时被负责现场勘查的一位老专家初步判断为‘疑是古代冶炼残留或陨石碎片’，因为材质特殊且无研究价值，记录后便随其他工程废料一起……填埋回了原处！”
黑色碎石！不明材质！
陈启几乎可以肯定，那批被当作废料填埋的，就是与他所见石碑同源的碎片！而且数量可能不少！
“清道夫”的目标，难道就是那里？他杀害吴老先生，是否因为吴老先生的研究，也可能指向那个地点，从而成为了他的竞争者或者障碍？
“那个地点现在是什么情况？”陈启急问。
“那片区域现在是一个待开发的绿化公园预留地，暂时围蔽，人迹罕至。”李静语速飞快，“林组已经接到汇报，王刚正带人秘密赶往那个地点进行先期侦查！同时协调相关部门，准备在天亮后以‘考古抢救性发掘’的名义，对当年填埋区域进行封锁和挖掘！”
找到了！一个可能藏有大量关键石碑碎片的明确地点！
陈启感到一阵混合着兴奋与恐惧的战栗。如果那里真的埋藏着石碑碎片，那么“清道夫”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下一个必然会出现的目标！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设下陷阱，主动出击的机会！
然而，他看向自己缠着纱布的左眼，感受着那虽然减弱但依旧存在的酸胀和虚弱。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参与行动，就连再次强行使用能力进行感知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李静，”陈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沙哑，“我的手机……林组长还给我了吗？”
李静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林组说你需要绝对静养……”
陈启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右眼紧紧盯着李静：“帮我个忙。如果……如果王刚他们在那个地点，或者周边，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痕迹’，比如那种特殊的仿釉材料颗粒，或者任何感觉‘不对劲’的东西，立刻告诉我。不要通过官方频道，用你的方式。”
李静看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又看了看他被纱布覆盖的左眼，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这违反规定，但陈启之前的“直觉”一次次被证实，她也清楚那个凶手的可怕。
“……好。”她最终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我尽力。”
李静离开后，病房重新陷入寂静。陈启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逐渐泛起的鱼肚白。
左眼的疼痛间隙给了他短暂的喘息，而李静带来的消息，则像是一份战书。
“清道夫”……我们就要找到你的宝藏了。
而你，会如何应对？
陈启知道，当太阳升起，那片沉寂的古河道旁，将不再平静。而他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之间，那场围绕着死亡与古老力量的博弈，也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只是恢复一点点。因为下一次交锋，很可能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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