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挤到营火前的时候,怀里的《论语》被攥得变了形。
书皮是旧蓝布,边角磨得起了毛,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桂花瓣——那是三年前在太行山脚下,一个老妇人塞给他的,说“秀才,给咱娃读点书,别让清军毁了他们的字”。此刻,桂花瓣的苦香混着松烟墨的气味,从书缝里渗出来,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我读了二十年圣贤书。”他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带着股子颤巍巍的劲儿,却让整个营地的呼吸都慢了半拍。有人递来一碗温茶,他没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上的“论语”二字——那是他十八岁中秀才时,先生亲手写的,墨色还浓,却早被他的手汗浸得发暗。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私语。秀才攥着自己的书,指尖泛白;王二把刀往地上一插,歪着脑袋听;连狗儿都停了蹦跳,蹲在老周脚边,盯着赵刚怀里的书。
“以前我以为,‘忠’字就是攥紧拳头,喊‘忠于皇帝’。”赵刚翻开书,泛黄的纸页上,是他当年用朱砂圈过的句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墨色已经晕开,像团化不开的云,“我读《论语》,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读《孟子》,读‘无君子莫治野人’,总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的目光飘向营外的黑暗。那里是太行山的褶皱,藏着无数逃荒的百姓,藏着淮河岸的饿殍,藏着南京城里官员们的算盘声。
“可上月在南京,我见了小二。”他声音突然沉下来,指尖掐进书页,“那孩子才十三岁,爹被清军砍了,娘在驿馆门口求官员给口粮,官员们笑着把赈济米倒进自己的口袋,说‘这是给皇上的贡米’。”
秀才的手猛地抖了下——他想起自己去年在南京国子监,见过的那些官员,穿着绣金的官服,手里拿着象牙笏板,嘴里说着“爱民如子”,转脸就把百姓的田产充了公。
“我还见了马士英的幕僚。”赵刚翻开书的另一页,上面是他写的批注:“圣人在上,臣子当鞠躬尽瘁。”可此刻,他的批注被划了道粗杠,旁边写着“狗屁”两个字,“那幕僚拿着南明的粮饷清单,跟我说‘靖南营的弟兄都是贱命,死了正好填江北的窟窿’。”
营火里的松枝“噼啪”炸了一声。赵刚望着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潼关,自己跟着李昊第一次见清军。老妇人的孩子被砍断了腿,哭喊声像钝刀割肉,李昊抱着孩子,眼泪滴在孩子的伤口上,说:“等我有队伍,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那时候我不懂。”赵刚的声音突然提高,“现在懂了。”
他举起《论语》,书页在火光里翻飞:“孔夫子说的‘仁’,不是‘忠君’,是‘己欲立而立人’——我想让自己活,就得让别人活;孟子说的‘民为贵’,不是口号,是咱要把百姓的命放在天上!”
人群里传来抽鼻子的声音。王二的刀鞘上“守土”二字发亮,他攥着刀,喉咙动了动:“赵大人,你说得对……我以前跟着你打清军,以为是报仇,现在才明白,是护着咱的娃,护着咱的爹娘。”
“对!”秀才突然喊了一嗓子,把手里的书往地上一摔,“我以前写文章,总绕着‘忠君’打转,写‘圣主临朝,天下太平’,可现在才知道,没有百姓的太平,哪来的圣主?”他蹲下来,捡起赵刚脚边的《论语》,“这本书,该教百姓读‘仁’,不是教他们当奴才!”
赵刚望着秀才手里的书,忽然笑了。他想起自己在太行山教百姓识字的日子,孩子们挤在破庙里,用树枝在地上写“人”“口”“手”,有个小丫头问他:“秀才,‘忠’是什么呀?”那时候他回答:“忠是忠于皇帝。”可现在,他想告诉她:“忠是忠于你家的地,忠于你娘的饭,忠于所有愿意跟你一起活的人。”
“李统领。”他转向李昊,眼里有泪光,“我赵刚以前糊涂,把圣贤书读成了枷锁。现在醒了——‘忠’不是忠于南明的皇帝,是忠于咱的百姓!”
李昊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论语》。书皮上的桂花瓣飘下来,落在营火里,化作一缕青烟。李昊翻开书,里面夹着赵刚写的纸条:“圣人之言,当活学,不当死守。”
“你不是糊涂。”李昊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没看清圣贤书的里子——孔子周游列国,是为了让百姓有饭吃;孟子写‘民为贵’,是为了让君主不敢欺负百姓。咱读圣贤书,是要学这个,不是学当奴才。”
人群的呼应像浪潮,一波接一波。狗儿蹦起来,举着短刀喊:“赵大人说得对!我要学‘仁’,保护我娘!”老周抹了把脸,枪杆往地上一杵:“我老周种了一辈子地,最懂‘民为贵’——没百姓,哪来的粮?”
赵刚望着眼前的弟兄们,忽然觉得怀里的《论语》轻了。他走过去,把书放在营火旁的石头上:“从今天起,这本书不再是我的枷锁,是咱的课本。”他捡起地上的桂花瓣,夹回书里,“教百姓读‘仁’,教他们守着自己的地,守着自己的家。”
火光里,《论语》的书页被风吹得翻动,上面的“己欲立而立人”几个字,像在发光。远处传来清军的号角声,却像被风吹散了,没半分威慑力。
赵刚望着远方,轻声说:“孔子,孟子,你们看——咱的‘忠’,是护着百姓活,不是护着昏君死。”
风卷着桂花香,飘向太行山的深处。那里,有无数的百姓,在等着靖南营的“仁”,护他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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