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清晨,寒气从每一块金砖的缝隙里渗出,钻入百官的朝靴。
大殿静得可怕。
官员们按照派系,泾渭分明地站着,像两群准备斗殴的公鸡,却又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了脖子。
以李岩为首的旧臣们,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他们交换着眼神,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皇帝年轻,又重病初愈,最是看重“仁孝”二字。
昨日他那副为难的样子,不过是拉不下脸面。
只要他们再逼一逼,那“迎还太上皇”的圣旨,必然会颁下。
而另一边,于谦身后的一众主战派官员,则个个面沉如水。
他们攥着拳头,目光死死盯着殿门的方向,像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于谦站在最前方,身形如松,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皇上驾到——”
随着司礼监太监尖利悠长的唱喏,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朱祁钰的身影出现在殿门。
他依旧穿着那身明黄的衮服,可今日的他,却与昨日判若两人。
他的步伐很稳,没有丝毫虚浮。
那张苍白的脸上,不见了昨日的病态与愁苦,反而透着一种精神饱满的清亮。
他龙行虎步,径直走上丹陛,坐定。
那双眸子扫过阶下,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
旧臣们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等鸿胪寺卿宣布朝会开始,朱祁钰便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宏伟的殿宇中激起层层回音。
“昨日众卿所议,朕已深思熟虑。”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李岩和于谦的脸上一扫而过。
“朕决定——”
他微微一顿。
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迎!”
一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冰封的湖面。
“轰!”
李岩等一众旧臣,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他们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抽搐,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叩谢天恩。
“陛下圣明!”
“陛下仁孝感动天地!”
几名老臣甚至已经泣不成声,仿佛看到了太上皇归来,他们重掌大权的辉煌未来。
主战派的阵营里,则是一片死寂。
兵部左侍郎陈武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无数道质疑、失望、甚至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站在最前方的于谦。
可于谦,依旧稳如泰山。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不等旧臣们的山呼万岁声形成声浪,龙椅上的朱祁钰,缓缓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晨光下,像一柄玉质的短剑。
殿内的狂喜与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根手指吸引。
“但,迎驾有三个章程。”
朱祁钰的声音依旧平静。
“缺一不可。”
他看着下方表情各异的臣子,缓缓说道。
“其一,以国礼迎之。”
“遣使持节,备最高规制仪仗,告于宗庙,晓谕天下。”
“此为彰显我大明国威,也是全朕与皇兄的君臣体面,兄弟之情。”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李岩等一众高举“人伦”大旗的旧臣,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陛下这是要面子,他们给足便是。
只要人能回来,一切都好说。
“陛下圣明!”
他们再次山呼。
朱祁钰没有理会,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关切。
“皇兄蒙尘北狩,舟车劳顿,身心俱疲。归朝之后,实不宜再为国事操劳。”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一个最恰当的词语。
“当奉为太上皇帝,居南宫颐养天年。锦衣玉食,百事不问,此乃人子之孝,人臣之悌。”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寒流,瞬间扫过整个大殿。
李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的旧臣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颐养天年?
百事不问?
居南宫?
那地方,除了名字好听,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这哪里是迎回君主,这分明是迎回一个囚徒!
他们猛地抬头,看向龙椅,只看到一张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脸。
朱祁钰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反应和反驳的时间。
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这一次,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像一把出鞘的钢刀,刮得人耳膜生疼。
“其三!”
“国不可一日无君,法不可一日不严!”
他的目光如电,直刺阶下每一个旧臣的心底。
“大明,已有朕躬御极,国祚延绵,新年号‘景泰’亦已昭告宗庙,此乃国体!”
“太上皇归来,不理政事,不预朝堂,不接触外臣!”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那明黄的衮服,仿佛燃烧的烈焰。
“此为祖宗家法,亦为我大明万世之法度!”
“凡有违此三条章程者,无论内外,无论亲疏,皆以谋逆论处!”
“轰隆!”
这第三条,如同一记九天惊雷,在奉天殿内轰然炸响。
彻底击碎了所有旧臣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情,理,法。
三策并出,环环相扣,构成一个天衣无缝的阳谋。
第一条,堵住了天下人悠悠之口,谁敢说他不顾兄弟情谊?
第二条,用“孝悌”做包装,将朱祁镇彻底架空,谁敢说他不为兄长身体着想?
第三条,直接亮出屠刀,将一切定义为“法度”与“谋逆”,谁敢越雷池一步?
于谦身后的主战派官员们,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后,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挺拔的身影,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崇敬与狂热。
陛下,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陛下!
而李岩等旧臣,则如遭雷击。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那里。
他们想反驳。
可怎么反驳?
反对第一条?那是心胸狭隘,不顾大国体面。
反对第二条?那是居心叵测,不顾太上皇死活。
反对第三条?那就是谋逆!是想让大明重回“两龙治世”的动乱!
每一个罪名,都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朱祁钰缓缓坐回龙椅,俯瞰着阶下那一张张精彩纷呈的脸。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众卿,可有异议?”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李岩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眼前的年轻人,哪里是什么病弱的君王。
分明是一头算计到极致,耐心到极点,一出手便要将人置于死地的,猛虎!
朱祁钰的目光,在李岩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的声音,再次在宏伟的大殿中响起,这一次,是对他刚刚那番阳谋的,一次不容置喙的总结。
“皇兄的名,朕会全。”
“皇兄的身,朕会养。”
“但这大明的权,从今往后,只姓朱,名祁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匍匐在地的旧臣,一字一句,如同刻在金石之上。
“朕给的,才是你们的。”
“朕不给,你们,不能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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