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村的雪在寅时末突然转急。
清灶军的马蹄声裹着北风撞进村口时,守夜的老丈正往灶里添最后一把松枝——那是他藏在柴房梁上的半捆干柴,用油布裹了三层,原打算留到除夕煮团圆饺子。
都出来!清灶将的铁戟敲在冻硬的地面上,火星子溅进雪堆,奉梁大人令,封灶!
老丈手一抖,松枝地掉在地上。
他望着院门口十二名甲士,又回头看了眼灶上那口黑铁锅——凌晨熬的小米粥还温着,锅沿凝着层白霜似的米油。
三天前清灶军来砸灶时,是村东头的陈娘子把这口锅塞进了他的地窖,说苏博士的手温还在锅沿上。
清灶将的皮靴碾过积雪,停在老丈跟前。
老丈下意识去挡灶台,却见那将官摘下铁手套,指尖轻轻拂过锅壁。封条贴外壁。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雪还轻。
随行的士兵愣住,其中个年轻的刚要说话,被将官用眼刀剜了回去。
封条是新裁的桑皮纸,浸过桐油,本该严严实实糊住灶口。
可当将官亲手贴上时,拇指在纸角压出道细缝——刚好能塞进半根稻草。
锅可封,柴不可毁。将官背过身,对着士兵们吼,梁大人说只封不焚,谁动了百姓的柴禾,老子扒了他的皮!
老丈看着那道细缝,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松枝,悄悄塞进缝里。
村外的寒镜卫早得了消息。
陈照雪的冰刃在掌心转了半圈,十二道冰墙地拔地而起,将孤光村围了个半圆。
她裹着银狐大氅立在冰墙顶端,发间的寒玉簪子闪着冷光:梁大人要封灶?
先踏过我的尸。
梁正礼的步辇停在冰墙三丈外。
他掀着帷帘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冰墙上凝结的霜花,像极了乳母当年在破瓦盆里冻出的冰棱。
那时他跟着乳母在乡野讨饭,乳母总说:冰是水的骨头,硬得很。
陈统领。梁正礼扶着辇杆站起,积雪顺着貂毛滚进他领口,《正味录》载,民灶私调,乱了朝纲。
朝纲?陈照雪抽出腰间冰剑,剑尖挑起一片雪花,当年苏博士祖父被诬以食谋逆,您在金殿上读的供状,可也是《正味录》里的?
梁正礼的脸瞬间煞白。
三年前的冬夜突然撞进脑海——他跪在御书房外,听着里面传来御膳房试毒官暴毙的尖叫;次日早朝,他捧着尚方宝剑冲进苏府,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御厨被铁链锁走,嘴里还喊着那道樱桃酿是按《天厨典》做的。
若连一碗饭的滋味都要人赐,活着,与死何异?陈照雪的声音穿透风雪,冰剑地插进冰墙,您说要正味,可苏博士用半锅糙米饭,让三百户人家尝出了各自的娘、各自的家。
这味,是您的书能定的?
梁正礼后退半步,撞在辇壁上。
他摸向袖中,那里还留着那撮灶膛余烬,此刻竟有些发烫。
远处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米香,像极了乳母用破陶锅熬的粥——她总说,米要慢慢搅,搅到米心都软了,才是给孩子吃的饭。
收兵。梁正礼突然坐下,帷帘地落下,退到二里外扎营。
辇外的侍从面面相觑,周烈的铁手套攥得咔咔响,却还是挥了挥手。
清灶军的马蹄声渐远时,老丈家的灶膛突然响了一声——松枝顺着封条的细缝钻了进去,地火的余温舔着干柴,火星子地窜起,将封条烧出个拳头大的洞。
苏晏清就坐在村口最大的灶前。
萧决将她的双手按在锅沿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陶传来,像当年祖父教她辨火候时的手。
她的眼睛是空的,没有焦距,可指尖在颤抖,像在敲一面看不见的鼓。
光镜使。萧决转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光镜使举起手中的水晶棱镜,朝阳刚好破云而出。
光束穿过棱镜,折射进灶膛,将火星染成金红色。
三百户的厨娘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她们解下围裙铺在雪地上,闭目,抬手,搅锅的动作分毫不差——那是苏晏清教她们的同心搅,说要把对家人的念头像揉面似的揉进饭里。
米香开始在空气里漫开。
最先闻到的是村头的瞎眼阿婆,她抖着枯枝似的手去摸锅,摸到一半又缩回来,用袖子擦了擦:我这手脏,别污了晏清的饭。
接着是蹲在冰墙下的寒镜卫,有个小丫头吸了吸鼻子,突然哭出声:我娘煮的赤豆饭也是这味儿......
当第一缕饭香凝成白烟直冲云霄时,梁正礼正在拆看急报。
他刚展开羊皮卷,舌尖突然泛起股极深的苦,混着一丝焦甜——是乳母临终前塞进他嘴里的焦米饼。
他猛地掀开车帘,正看见那缕白烟像条龙似的盘旋上升,雪粒子撞在烟上,竟开出细小的花。
《正味录》......梁正礼摸出怀中那本染了雪水的书,封皮上的泥金大字已经晕成模糊的团,味不在书里,在咽下去的那一刻。
他松开手,书地落进雪堆。
苏晏清的指尖最后一颤。
锅中的饭香突然炸开,像颗无声的雷,百里外的城镇都能闻到。
她缓缓闭眼,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子闪着光。
萧决探她的脉,心跳弱得像游丝,却稳得像晨钟——一下,一下,和灶膛里的火跳得一个节奏。
清灶将解下铁甲时,雪已经小了。
他把那口老锅绑在马背上,对着锅沿呵了口气:娘,我带个会做饭的锅回家。马背上的铜铃响了,惊飞一群麻雀,它们扑棱棱飞过新立的灶群——百姓们不知何时拾来了柴,新灶一个挨着一个,火星子在风里跳着,像撒了把星星。
陈照雪收了冰剑,蹲在苏晏清跟前。
她摸了摸苏晏清的脸,凉的,可指尖碰到锅沿时,烫得缩了回来。你看。她轻声说,火自己会烧了,饭自己会香了。
苏晏清没睁眼,可嘴角轻轻翘了翘。
雪还在下,却没那么急了。
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调子,是阿婆哼的摇篮曲,是小丫头念的捣米谣,是清灶将母亲教他的锅边诗——所有声音混在一起,成了首没词的歌。
梁正礼跪在雪地里,捧起一把混着饭香的雪塞进嘴里。
这次他尝到了甜,是乳母藏在瓦罐底的糖霜,是苏晏清第一次给他做的枣泥酥,是人间烟火该有的味道。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敲破了黎明前的暗。
雪,似乎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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