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金吾弛禁,燃灯嬉游三夜,始于盛唐;狂欢五夜始于北宋乾德五年;大弛宵禁十日,夜夜灯火燎城,则始于我明。
京师灯市一般起于初八,灯是夜间狂欢,市为白天买卖,至十三而盛,迄十七乃罢。
东华门灯市最盛,另有大明门左右朝前市,外城穷汉市,正阳桥市,城隍市,庙市,观市。
京师寺庙庵观高达二百多所,内外城郊加起来上千余,可以想见,上元灯节是何等热闹。
节日期间,灯市口南北相向的临街楼台都会被人包下,勋家、戚家、宦家、豪家眷属在此观看烟火,以及轮番搬演的鼓吹、杂耍、戏舞。
皇家会去城楼观灯,赐御酒、撒金钱,与民同乐,就连女子们也要走出深闺,结伴观花灯、赏烟火,再去正阳门摸摸门钉,名曰走百病。
佳节难得,一连数日,张昊舍命陪幺娘,把京城坊厢街市逛遍,人形货架差点累报废。
京师诸衙开印之期,大约在节后几日,由钦天监选择吉日吉时,朝服行礼后照常办公。
眨眼就是二月二,斗指正东龙抬头,京师依旧冻死狗。
这天百姓先把豚肉上供祖先,接着开吃,还要吃驴打滚,谓之财源滚滚。
幺娘入乡随俗,午饭是她亲自包的水饺,饺子馅就是猪头肉,酒楼祭神用过。
后半晌时候,北府来个小童相请,张昊立即赴约,盏茶时间便告辞出府,乘轿回了酒楼。
“这就是······”
严教授接过墨迹未干的题目,见张昊点头,内心的震惊无法言说,却再无伤感和愤慨,当即便凝神破题,他进化了。
响鼔不用重锤,快马不用鞭催,严老师如此上道儿,张昊很欣慰,亲自端来点心茶水,关上门下楼打拳,静候佳作。
二月初九,会试之期。
张昊五更寅正被幺娘推醒,手炉接着就塞到他怀里。
“说是春闱,哪有一丝儿春天的样子,这边太冷了,弄不好还会下雪,里面穿上皮坎肩,护膝等进场再穿,免得搜检麻烦。”
幺娘嘟嘟囔囔取来衣物,拿襕衫凑到灯下看看领子,抻开给他套上。
考试带的一应物事,都是她亲手准备,会试这三场大考与乡试不同,每场都要连考三天,不准出号房,因此防寒防病是首要。
出门天还未亮,冷风刺骨,有裘花随行,张昊没让幺娘跟着受冻,临近贡院,街道上成了灯笼的海洋,人流熙攘,车马辘辘。
会试一场要三天两夜,被褥吃食占了行李大头,举子弱鸡,顺天府衙专门在京县征调挑夫伺候考生,一场抡才大典,朝廷耗费巨大。
“少爷,没见到常州会馆的灯笼,那边有江南会馆的灯笼。”
裘花背着雨具皮褥朝东边指点。
贡院大街上人影憧憧,到处都是嗡嗡声,张昊挤过去,听到一个熟悉的腔调。
哎呀、真是志友筒子吔,还是那么活泼阔爱,他笑眯眯朝一圈儿士子拱手。
“诸位年兄,都到了啊。”
附近的嗡嗡声消失,有人惊讶,那是认出张昊的,有人好奇,那是不明所以的。
“原来兄台也是同道中人,在下丁世美,还未请教······”
那个被霸凌的圆脸举子见气氛不大好,从人群里钻出来打圆场。
“世美兄客气,在下江阴张昊,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今日愿与诸君紫毫粉壁题仙籍,共跃龙门!”
张昊言辞铿锵,又朝一圈儿抱手。
众学子寒窗苦读,图的就是龙头望,哪个不喜欢听吉言,又有哪个不迷信,闻言纷纷回礼。
更有知道张昊小三元名头的,慷慨道:
“原来是江南才子当面,将相本无种,愿与年兄同往!”
“十年磨砺一杆笔,今朝定要展锋芒!”
“同往同往!”
读书人辈分就这回事,不看年纪,只论名次,张昊和大伙套瓷,原来这些人大多是二进宫,考了四五回的也不不少,岂敢在他这个连战连捷、锐气正盛的才子面前托大。
贡院龙门前的长队缓缓向前蠕动,四五千举人云集,乌泱泱一片,天色渐亮,模糊的面目渐渐清晰,老少混杂,还有东南亚的歪瓜裂枣。
会试又叫礼部试,考生不仅有举人,还有北大国子监生,歪瓜裂枣是藩属国的留学生,这些人能通过考试的几率极低,主要是为了镀金。
经过供给所,张昊出具考引领烛碳,再往前,闲杂人等统统被拦住。
裘花说句吉利话,卸下行李,退到夫役、奴仆队伍里。
蛋黄似的太阳露露脸,很快消失,终于挨到搜检,繁琐羞耻程度不亚于乡试。
张昊宽衣解带配合,他的物品不多,过检后匆匆穿衣,背包袱、领卷纸,披头散发进场。
前面的士子路过文昌大槐树,又排成了队,正衣冠郑重下拜,与后世学子临考,给中西大拿的雕像上薯片一个卵样,张昊直接闪过。
大明各地贡院考场类同,进来巡更道找到自己考房所在,号军查看他排号,打开木栅栏。
考栏内是两排相对的考房,能容下五十多个考生,号军两两间隔相对、挎刀站在栏中央,足足十五个,监考可谓森严。
考房去年秋闱举子试用过,灰尘不多,张昊把包裹放下,先把一头秀发扎起,接着脱袜,跑去防火水缸打湿,到处擦拭。
随后用雨布把顶棚遮起来,不管会不会下雨,有备无患,收拾妥当,找号军把炭火发着。
大概中午时候,号炮响起,监考了望楼上旗语挥出,没过多久,张昊听到巡场考官在更道说话,试题随之发给考栏号房里的考生。
首题是百姓足孰与不足,接着看下来,与小严给的题目一字不差,悬着的小心肝终于落肚。
会试和乡试出题套路一样,首场还是本经义四题加四书义三题,考题固然是主考所出,但要严阁老首肯方妥,就问你服不服。
头场考试对他来说,是用三天的时间,默写几千字而已,科举重首场,张昊不敢大意,取出屠龙刀,开始杀鸡,先填身份,把卷子收好。
正是午饭时候,他感觉不到饿,让号军帮忙打来净水,拿铜碗在炉上煮茶,压压惊先。
对面考房几个士子同样没吃干粮,趁着精神充足,不是皱眉苦思,就是在打草稿,
一连两天两夜,张昊正常作息,禁闭室一样的小号房不是事儿,他还准备搞野外生存训练呢。
带的牛肉干告罄,三块参糖暂时没动,草稿已默写完毕,第三天开始眷写墨卷。
正晌午头,张昊望着高天流云凝神静意,抟那浩然之气,待正气盈满,执笔蘸墨。
但见一点寒芒先到,随后笔触如龙。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卟啦卟啦,一个个姿美端方的字迹跃然纸上。
张昊一气呵成,连做七篇如云烟,搁笔轻吹墨卷,禁不住暗赞一声:
松风水月,未足比拟清华,仙露明珠,不能喻其朗润,端的是古今天下第一圣书!
七篇不足五千字而已,时下考卷讲究援笔成篇,不易一字,稍有涂改肮脏,状元才也要折戟,所以他每天书可以不看,字帖一定会抽空练。
身为一个孩纸,起早贪黑,不是书房,就是田间地头,辣么的勤奋,身边人肯定要关心。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一驾,功在不舍。”
这是他的应付之词,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信了,天不生我张昊,奈大明何?
交卷放出龙门,裘花已在外面候着。
到家洗个澡,也没觉得疲倦,可能是参糖作怪,干脆抖大枪折腾身体,不去胡思乱想。
严教授站在二楼窗口瞅一眼,摇摇头,转身去看他灯节买的《新刻全像平妖传》。
会试是选拔行政官吏,现实恰恰相反,第一场考士子八股经义文辞,后两场考蒸治能力,一场比一场简单,能否中式,全看头场八股。
考官和士子无不看重首场文字游戏,张昊不然,他不钻研经义,却对法令刑典、诏判表诰,这些做官用的律条、规范和事例研究得烂熟。
会试最后一场,张昊早早交卷,与几个举子一起放出龙门,回望贡院,都是如释重负。
考试完毕,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如果有幸得中,还有一场简单的殿试,排排坐、分果果罢了,一般不会罢黜会试得中的贡士。
寒冬自会过去,春风终将到来,万物萌动,大自然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京师青楼欢场在这个试期人满为患,真真是诗书文明昌盛,烟花风流债紧。
廿九这天,辰时过后,大街上曲乐爆竹喧天,捷报频传,放榜之日,几家欢喜几家愁。
“中了中了,少爷——,甲榜第四名!”
裘花狂呼大叫着跑进后院。
张昊在抖大枪,哼哼哧哧发力,累得汗流浃背,闻言把一丈多的长棍靠墙上,趁着身上热乎,跷腿压在枣树上拉筋。
“没在外面咋呼吧?”
“没,没,报录人绝对找不到少爷。”
裘花见少爷不搭理他,讪讪的去前面帮厨,心说少爷心气太高了,解元没中,会元又丢了,会试第四名,状元怕是也有点悬。
在旁边行拳的幺娘打不下去了,兴奋道:
“怎么愁眉苦脸的?第四名啊,起码也是个翰林,怕人家发现你瞒报年纪?”
张昊歪头去瞅二楼,坐在楼廊晒暖的严老师不见了,只剩个椅子和小茶几。
会试贡士等同殿试进士,终皇明两百多年,进士加起来仅有两万多人,功名即大明梦。
会试第四,可以说是老严八股文章之功,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开心,毕竟功名到手了。
身为大明统治者的一员,往后就能展开拳脚大干,他心里美得冒泡泡,强装镇定而已。
“朝野推崇神童,没啥可怕的,我高兴着呢,看以后谁敢欺负我!”
这小子意有所指呀,幺娘瞪他一眼,接着练拳,却慢慢的收了手,浑身无力的往楼上去。
她明明很高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和失落,非常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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