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府的门楣虽已蒙尘，但乔家大夫人林怡君的背后，还矗立着礼部侍郎府邸，尤其是她那风头正劲、官居从二品的礼部尚书的父亲。
因此，当林怡君带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家丁闯入这烟花之地时，柳老鸨心下便怯了。
她只敢让护卫们象征性地阻拦几下，并未动真格。
毕竟，地上还躺着个疼得打滚的闫大虎，她自己的腿伤也阵阵作痛，实在无力多生事端。
怡华苑外，马车旁。
乔月小心翼翼地将轩辕月安顿进车厢。
她动作轻柔，为轩辕月理好散乱的鬓发，拭去脸颊的污痕，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车轮辘辘，缓缓驶离了这片弥漫着脂粉香的街区，向着乔府归去。
车厢内，轩辕月紧紧攥着乔月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手，眼前这唯一的依靠便会消失。
乔月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柔如夜曲：“睡吧，月月，安心睡一觉。从今往后，有姐姐在，再无人能欺你。”
也许是心力交瘁到了极点，亦或是这安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轩辕月的呼吸逐渐均匀，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沉入了梦乡。
见轩辕月睡着，乔月示意车夫放慢了速度。
车厢内安静下来，林怡君的目光在乔月和睡熟容颜的少女脸上逡巡，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与笃定：“你才是乔月，她……究竟是谁？”
若论容貌，此刻安睡的那位，才与过去的“乔月”分毫不差。可这性子……
“她是妹妹，”乔月没有抬头，依旧轻拍着轩辕月的背，语气平静，平静中带着几分郑重，“我们本是孪生。出生后，她被留在轩辕族，而我，被抱回了乔家。”
“轩辕族……”林怡君喃喃，这个词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勾起了尘封的记忆。
是啊，十几年前，乔月被抱进乔府大门时，她是错愕的，是愤怒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段纷乱的年华。
那时，她的父亲虽还未坐上二品大员的位置，却也是堂堂正四品少卿。
她作为官家嫡长女，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及笄之后，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可她心里，早已装满了那个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乔万泽。
那时的乔家尚未没落，乔老爷官居一品太傅，乔万泽更是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入了清贵的翰林院。
他们是青梅竹马，她一直以为，她的泽哥哥心里也是有她的。
直到那年，乔万泽外出归来，身边却多了一位仙子般的女子。
他竟为了她，不惜跪在乔家祠堂前，承受家法，也要恳求太傅点头娶她过门。
后来她才辗转得知，那女子名叫轩辕凤，来自一个神秘的族群。
乔万泽并非一见钟情，而是因遭算计，与这轩辕凤有了肌肤之亲，轩辕凤失了清白、又被家族驱逐。
他心怀愧疚，执意要负起责任。
即便成了亲，听说他们也是分房而居。
年轻的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她鄙夷轩辕凤的手段，更坚信只有自己才配得上泽哥哥，才能给他真正的幸福。
于是，在一次宴会后，她趁着乔万泽酒醉不省人事，做出了让她悔恨终生的事——她将自己交给了他，又在他醒来前仓皇逃离。
那一次……仅仅那一次。
两个月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未婚先孕，这对于官家小姐而言，是足以摧毁一切的丑闻。
走投无路之下，她去找了轩辕凤。
她倾诉着与乔万泽的青梅竹马之情，诉说着若无意外本应水到渠成的婚约。
她哭着求她放手。
而轩辕凤，那个温柔得不像话的女子，只是静静听着，最后轻声道：“好，我走。万泽……他会娶你的。”
不久，轩辕凤果然走了，只留下一纸和离书。
她曾满心欢喜。
可轩辕凤的离去，并未换来乔万泽的回头。
他反而更加消沉，日日买醉，执意要去找回轩辕凤。
她的肚子却等不了了。父母震怒之下，找上乔家，直言乔万泽酒醉失德，毁了自家女儿清白，如今连孩子都有了。
乔万泽震惊无比，模糊的记忆碎片让他无法完全否认。
可即便被乔老爷打得奄奄一息，他依旧痛苦地嘶吼：“我承诺过凤儿，一世一双人！”
那一刻，林怡君才恍然惊觉，自己或许大错特错。
后来，她生下了儿子乔江白，为乔家延续了香火。
可她自己，却成了京城人人唾弃的放荡之女。在一片口诛笔伐中，乔万泽终究还是娶了她。
她知道，这不是爱，是同情，是愧疚，是他误以为真是自己酒醉犯下的过错。
她曾天真地以为，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付出，总能换来他的回心转意。
可婚后，乔万泽依旧沉湎酒乡，最终被罢去官职，更在狐朋狗友的引诱下，染上了赌瘾。
喝酒欠债，赌博输钱……她一次次拿出自己的嫁妆填补乔府这个无底洞。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前几日，她便借口参加宴会，逃回了娘家，只想喘一口气……
可是，回来，好像乔府变了天。
“你母亲……”林怡君问的有些艰难。
“我母亲过世了！”乔月双手并拢在膝上，微微低着头，“生我和妹妹，难产走的！”
“是……是乔万泽后来又找了轩辕凤……才有了你们？”林怡君觉得手脚都是在颤抖的。
“不是，是我母亲离开乔府的时候，她怀上的！当时我母亲走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在她腹中！”乔月声音更低了。
“假如，假如……”林怡君突然觉得，她说不出来了。
假如没有她，是不是乔万泽和轩辕凤就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毕竟那么多年，他都在惦记着她。
乔月叹一声：“继母，我和你和解！从前的种种是我的不对！只希望往后，你们都善待轩辕月！”
林怡君抬起头，乔月却是透过晃动的车帘子，看到了车窗外的街道旁一个烂醉如泥的中年男子。
男子穿着一件领口皱巴巴，的青衣长衫，右手提着酒壶，酒壶半倾，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往下淌。那边一个酒馆老板拿着一根长棍，在叫——
“乔探花，你已经欠我酒馆一百两银子了！今个儿是还，还是不还？”说着就举起棍子，要落下……
乔月还没有叫出声，林怡君已经呵斥出声：“住手！”说着，立马让马车停下。
然后，不等马车停好，就掀开帘子跳下车，提着裙摆，朝着那“酒鬼”急匆匆跑去。
嗯，这个酒鬼是乔月的父亲——乔万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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