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个小姑娘视作劲敌，对苏恒这般心高气傲之人而言，本是莫大的耻辱。
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个刚及笄不久的少女，让三房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苏恒向来不留后患。苏蓁既已对三房下此狠手，此事断无转圜余地，终有一日会波及到他。
对付苏蓁不难，难的是她身后站着苏将军与夫人。
终究要顾忌几分。不过……苏恒摩挲着手中密信，唇边忽然掠过一丝冷笑。
苏家大房虽手握兵权，可若是后继无人……也不过是团散沙。不知折了苏蓁兄妹后，那对夫妇会不会也像他那嫡母一般，痛彻心扉。
烛芯噼啪作响，在他眼底映出两簇幽暗的火光。
永昌十六年的除夕，京城飘了一夜的鹅毛雪。都说瑞雪兆丰年，街巷间尽是百姓的欢声笑语，祈盼着来年五谷丰登。
可对汴京城的将军府而言，这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年关。
二房折了位嫡女，吴淑娴又神智昏聩，偌大的府邸平添几分萧索。最显赫的长房与其余两房之间的关系房，也再不似从前亲近，反倒处处透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先前与苏媚定亲的高府，经此一事已与苏家结怨。倒是曾与苏四小姐议亲的沈家，经将军夫人亲自登门说明，方知原是一场误会。
沈家素来明理，未加为难。加之苏将军许诺日后在朝中多相扶持，沈家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
于苏蓁而言，这个新年倒是过得格外舒心。
没有前世的怨偶，没有虎视眈眈的顺亲王，更没有处处作对的万姨娘五妹妹。命运的轨迹，正悄然转向。
可她这般自在，总有人要坐不住了。
沁嘉堂内，老夫人倚在榻上，任凭幼孙在身旁嬉闹，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老夫人枯瘦的面容上浮现出怨恨之色。
如今长房是愈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今年公中的例银分文未添。前些时日宫里赏下的贡缎珍宝，全都锁进了他们自己的库房！这是要做什么？莫非真要翻了天不成！
她越说越气，从前苏将军每年都会将宫中赏赐交由公中分配。他们夫妇常年不在京城，除了给女儿留些玩物，其余物件于他们并无大用。这些年老夫人没少从中得益，如今长房与各房生出嫌隙，竟连这点孝敬都断了，在她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
老夫人息怒，许是这些时日过了，大老爷消了气便会如往常一般。身旁的嬷嬷温声劝慰，想来是因为先前对待四小姐的事，让大老爷心中不快。
我待四丫头怎么了？老夫人猛地一拍案几，这些年来供她吃穿，将她抚养成人，长房还有什么不知足？我看他就是不想认我这个母亲！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那个儿媳，如今连四丫头都变得这般精明，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嬷嬷见老夫人动怒，垂首轻声道：四小姐如今确实......心思比从前深沉多了。
不过老夫人是看着四小姐长大的，从前对老夫人的话也是言听计从，可见心里还是敬重您的。老夫人何不寻个时机，将四小姐唤到跟前说些体己话？小姑娘家最是心软，定能被哄得回心转意。
四小姐可是大老爷夫妇的命根子，只要拿捏住了她，还怕长房不听话么？
这嬷嬷也是个工于心计的。说到底，老夫人终究是庶女出身，虽懂得些后宅阴私手段，但真要执掌中馈，终究欠缺些气度。这些年来若不是嬷嬷从旁提点，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老夫人冷哼一声：要我去哄她？一看见那丫头就想起她那个早死的娘，人都没了这么多年，还占着老爷的心。这些年事事偏袒长房，如今倒要我去讨好她？我看见她就碍眼！
嬷嬷正要再劝，却见门帘微动，丫鬟通传道：二少爷来了。
苏恒步履从容地走进屋内。
恒儿。老夫人见他进来，神色顿时缓和不少，榻上的苏允哲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兄长。
苏恒并未逗弄幼弟，只含笑上前：孙儿特来探望祖母。
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看的。老夫人嘴上嗔怪，眼角却已漾开笑意。
在众多孙辈中，她最偏爱的便是苏恒。年纪轻轻便才华出众，如今又已在朝中任职，任谁提起都要赞一句青年才俊，着实为她挣足了颜面。
偶然得了盒凝玉霜，想着最适合祖母不过，还望祖母莫要辜负孙儿这番心意。苏恒笑着将瓷盒奉上。
老夫人又惊又喜，却故作薄怒：我都这般年纪了，还用这些做什么，莫非是存心要取笑祖母？
话虽如此，手中却将那瓷盒握得紧紧的。老夫人终究是庶女出身，对这些胭脂香膏的喜爱从未因年岁而消减。苏恒这般投其所好，果然让她方才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祖母风华正茂，这样的珍品正该由您来用才是。”苏恒面不改色地说着奉承话。
祖孙二人又说了会体己话。苏恒本就心思缜密，深知如何讨老夫人欢心，专拣些她爱听的说，沁嘉堂内一时其乐融融，连榻上的苏允哲都被冷落在旁。
叙话片刻，苏恒忽作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道：“祖母，听说过几日表弟表妹就要来了？”
老夫人一怔，随即冷淡道：“什么表亲，不过是暂住几日罢了。”原来老夫人在成为庶女前，本家还有亲戚，许是当年家族败落才让她沦为戏子。老夫人祖籍江南，后来被老将军带回京城，便与故里断了往来。
谁知今年那家人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老夫人的消息，竟让一对孙辈前来汴京城，美其名曰探望，实则众人都明白，不过是来打风的。
以老夫人这般势利的性子，多年未见又怎会对他们存着什么亲情，此刻听苏恒提起，自然不愿多谈。
苏恒却含笑：“孙儿还未见过这对表亲，听闻年纪与妹妹相仿。”
他轻叹一声：听闻大伯与大伯母正在为大哥物色亲事，想来要为他定下终身大事。
要给晟儿说亲？老夫人当即直起身子，我怎么不知此事？你可晓得他们相中的是哪家千金？
这倒不曾听闻，苏晟故作思忖，不过以大伯家的门第，自然要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才是锦上添花。大哥如今已是前程似锦，若再得扶持，只怕更要平步青云了。
苏恒这般说，老夫人的脸色就越是阴沉。
老夫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也看人家千金愿不愿意下嫁！
苏恒佯装未觉，轻描淡写道：终归要大哥中意才好。若是大哥真心喜欢，即便门第稍逊也无妨。要孙儿说，说不定咱们那位表姑娘正好，若能成就这段姻缘，才还是亲上加亲的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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