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帅府的鎏金铜灯燃到了三更,灯花在案头积了半寸厚。
安倍山用银簪挑开灯花的瞬间,窗外的夜风卷着砂砾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像极了早些年在范阳听见过的箭雨。
案上堆叠的战报还带着油墨腥气,最上面那封池州大捷的文书,韦陟的朱砂印鉴红得像血。
“安哥,韦陟在池州大败皇甫侁,刘展也在江陵挡住了李璘的大军。长江防线算是彻底落定了!”
史向明跨进营帐时带起一阵穿堂风,将案头烛火吹得左右摇晃。
他的玄铁甲胄沾着斑驳泥点,护心镜上三道交错的凹痕泛着冷光。
今早突袭时流矢撞击留下的印记,此刻在跳动的烛火中明明灭灭,如同战场上未散尽的硝烟。
安倍山猛地攥紧手中泛黄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连带着袖口露出的金错刀纹都在微微颤抖。
羊皮纸边缘被反复揉搓,泛起细密的毛边,甚至有几处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褶皱。
他忽然将战报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青铜烛台嗡嗡作响:“好!待长江防线稳固,便是我们挥师北上之时!”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长鸣,惊起一片寒鸦。
恍惚间,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的他,不过是长安城中一个在吏部打杂的无名小吏。
闲暇之时,他总爱蹲在通化门的墙角,静静地看着南来北往的商队。
那些从江淮远道而来的船主们,常常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扬子江的故事。
他们说,那江水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平缓如镜。
实则暗流涌动,潜藏着巨大的危险,足以轻易掀翻那高大巍峨的三层楼船。
“不过,落定嘛?”
安倍山的声音中突然变得充满嘲讽与不屑,一声嗤笑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动作利落地将战报推到史向明面前,目光冷峻如鹰。
“你仔细瞧瞧江陵的伤亡数字,刘展折损了多少精锐?若李璘真如你所言那般不堪一击,当年的李隆基又怎会被他逼得狼狈不堪,一路逃去成都?”
安倍山将狼毫重重拍在案几,飞溅的墨点在羊皮卷宗上晕开,如同江淮大地上未干的血迹。
史向明喉结滚动,枯竹般的手指在玄铁护心镜上来回摩挲,镜面上凝结的血痂随着动作簌簌剥落。
三日前那场巷战的腥风仿佛又灌进鼻腔,他恍惚看见同僚的肠子拖在青石板上,被马蹄踏得稀烂。
昨夜流矢擦过时的灼痛仿佛又在皮肉下翻涌,他望着案头铺开的江淮舆图,那些朱笔标记的城池像被剖开的伤口。
喉间溢出沙哑问询:那...... 可要调拨两营精锐驰援?
话音未落,便被突如其来的靴跟叩地声截断。
安倍山猩红蟒纹靴碾过青砖,金线绣就的蟒首吞吐着炭火映照的赤芒。
他每走一步,腰间九环蹀躞带便发出冷兵器相击般的脆响。
蟒袍广袖扫过炭盆时,迸溅的火星在青砖上烫出焦痕,宛如他在战场上留下的累累伤痕。
且由着他们斗。
安倍山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长江,仿佛在割裂江南版图,待李璘与刘展杀得精疲力竭,我军铁骑自当踏平江南残阵。
他突然暴喝,震得架上青铜灯盏剧烈摇晃。灯油顺着盘龙灯柱缓缓淌落。
传令下去,张良娣和陛下,还有在凤翔的一众大臣。明日一早就动身回长安。
说到
二字时,他的指甲深深掐进绘着朱雀门的舆图,仿佛要将那座城池提前攥入掌心。
案上的鎏金笔洗突然晃了晃,史向明才发现老安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是某种压抑的兴奋。
“凤翔离前线太近,让光禄寺卿率三千羽林护送。”
安倍山的指甲掐进舆图的褶皱里,“告诉长安府尹,把大明宫的蓬莱殿收拾出来,用最好的紫檀木做床榻,帐幔要用蜀锦。”
史向明躬身应诺,退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
回头看时,只见安倍山正盯着案上那枚杨玉环的玉簪出神。
地上的青瓷碎片里,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花瓣。
三更梆子敲过,帅府的烛火渐渐稀疏。
安倍山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暖阁里,窗纸上映着他孑然的身影,像幅被墨浸透的剪影。
案头摊开的《孙子兵法》正停在 “火攻篇”,新添的批注墨迹被茶水晕染开来,像一朵墨色的残荷,在泛黄的宣纸上无声绽放。
夜风卷着西陲的寒意钻进来,吹动了帐角悬挂的狼牙铃,叮当声里混着远处军营的刁斗声。
他猛地攥住探子递来的密信,指节发白得几乎要将羊皮卷捏碎。
朱砂书写的 “阆中天宫院” 五个字刺得眼眶生疼,那字迹歪斜潦草,分明是探子在疾驰百里后,于马背颠簸间仓促写下。
窗外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把案头杨贵妃亲手绘制的《簪花仕女图》残卷掀起一角。
画中仕女簪着的牡丹,似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回禀大人,玉环娘娘她,
探子喘着粗气,额角还沾着未化的雪水,她近日在长安暗中去了阆中,行踪诡秘,看样子与天宫院脱不了干系!
安倍山半阖的眼骤然睁开,袖中攥着的念珠在掌心硌出红痕。
他伸手将案上的灯芯挑暗三寸,火光在墙上映出扭曲的影子:此事不许再对第三人提起。三日后丑时,还是在此处复命。
见探子欲抱拳行礼,他又补充道:若沿途撞见生面孔,宁可绕路三十里,也别暴露行迹。
待木门吱呀轻响,檐角铜铃在风雪中发出细碎呜咽,安倍山才缓缓起身。
他垂首立在雕花铜镜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镜面凝结的霜花。
铜镜映出的面容眉眼舒展,虽鬓角已染微霜,却难掩眸中熠熠英气。
更叫人惊异的是,曾经臃肿如棉絮裹身的身形,如今竟化作利落挺拔的轮廓,活脱脱一个正当壮年的三十余岁汉子。
这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与半年前那形容枯槁、仿佛风中残烛的姿态相比,当真判若两人。
袁守城留下的三颗丹药早已吞入腹中九转回还了。
可那股游走在经脉间的温热仍未消散,像是有千万只蛊虫啃噬着岁月的痕迹。
这丹药...当时刚收下丹药不久杨玉环就来了。
安倍山对着虚空轻笑,指腹抚过下颌新生的胡茬,将鬓发仔细梳成束发样式。
檐角铜铃又响,这次混着更夫梆子声。
窗棂漏进的月光里,他望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剪影,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天宫院的星象秘术,终究还是卷进这潭浑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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