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的夜色浓稠如墨。
兽首衔环铜门紧闭的节度使府内，霜色月光浸透窗棂。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低鸣。
案头堆积如山的密函映着摇曳烛火，将满室人影都染成深浅不一的赭红色。
铜制烛台上的烛油积了厚厚一层，顺着台壁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凝成深色的蜡痕。
案上摊开的江西舆图被夜风卷得微微发颤，刘展将安倍山的军令往图上一拍，纸张摩擦的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韦大人、袁将军，你们瞧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锦袍的袖口被扯得发皱，露出里面绣着的暗纹。
“摄政王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五千精兵剿皇甫侁？那老小子虽说窝囊，可手里握着江西采访使的印信，两万多兵马摆在那儿，就算是两万头猪，抓起来也得费点劲！”
韦陟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温白的指尖在青瓷杯沿轻轻摩挲。
杯中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茶香混着烛火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刘将军莫急，先说说皇甫侁那两万兵马的底细。是正规军，还是临时拼凑的乡勇？”
“底细？”
刘展一屁股坐在胡椅上，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案上的牛肉干，塞进嘴里大嚼，含糊不清道。
“还能有什么底细！大半是去年秋收后征召的乡勇，连刀都握不稳，可架不住人多啊！我这五千人，就算个个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他皇甫侁要是玩车轮战，耗也能把咱们耗死！”
袁晁站在一旁，双手握着腰间的佩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盯着舆图上鄱阳湖的标记，眉头紧锁。
“刘将军说得是。江西多水网，赣江支流纵横，鄱阳湖更是港汊密布。皇甫侁要是带着人躲进芦苇荡，咱们的骑兵根本施展不开。五千人分兵搜索，怕是搜上半个月，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可不是嘛！”
刘展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知音般。
“还是袁将军懂行！那鄱阳湖多大？纵横数百里，里面的小岛比星星还多，他皇甫侁要是钻进去，咱们上哪儿找去？到时候摄政王那边催得紧，咱们交不了差，谁来担这个责任？”
韦陟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舆图前。
手指点在赣江航道上，指甲在图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依我之见，此事倒也不难。田乾真将军和李归仁将军手里还有两万守军，驻守江陵城郊，咱们可向他们申请调兵。另外，咱们麾下有水师战船百艘，可沿赣江而下，堵住皇甫侁的水路逃路。他想躲进鄱阳湖，也得问问我的水师同不同意！”
“调兵？”
刘展皱起眉头，身子往前探了探。
“田将军和李将军要守江陵，那可是咱们的大后方，他们能肯借兵吗？万一借了兵，江陵空虚，出点岔子怎么办？”
“怎么不肯？”
韦陟笑着摇头，语气笃定。
“皇甫侁一日不除，江西各地一日不安。他手里握着江西的赋税粮仓，每年上交的粮食占江淮地区的三成。若是被吐蕃或回纥拉拢，用粮食换兵器，后果不堪设想。田将军和李将军都是深明大义之人，绝不会因小失大。”
袁晁也点头附和，往前走了两步：“我这就去见田将军。就说为了江西的安稳，为了不让粮草落入叛军手中，恳请他借五千兵马。有了这五千人，再加上刘将军的五千精锐，凑齐一万大军，对付皇甫侁的两万乌合之众，绰绰有余！”
刘展脸上的愁云散去大半。
他站起身，拍了拍袁晁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袁晁踉跄了一下：“好！那就劳烦袁将军跑一趟！你跟田将军说，等平定了江西，我刘展请他喝最好的酒！韦大人，您的水师可得尽快出发，赣江的几个重要渡口 —— 比如樟树镇、吉安府，可不能让皇甫侁钻了空子！”
韦陟拱手应道：“放心！我明日一早就率水师出发。先派十艘快船，去鄱阳湖入口探查，再让大部队沿着赣江巡查，每五十里设一个哨卡，日夜轮值。皇甫侁要是敢从水路逃，定让他有来无回！”
次日清晨，江陵城外的校场上，寒风卷着尘土，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田乾真穿着一身玄甲，站在五千兵马前，目光扫过队列，声音洪亮：“兄弟们！江西不安，大唐难稳！皇甫侁叛乱，手握粮草，若不除之，必成大患！今日我将你们交给刘将军，希望你们能奋勇杀敌，早日平定叛乱，凯旋归来！”
士兵们齐声呐喊：“奋勇杀敌！凯旋归来！”
田乾真转身，将一枚虎符递给刘展，语气郑重：“刘将军，这五千人都是跟着我征战多年的老兵，个个能征善战，弓马娴熟。皇甫侁虽弱，可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遇到麻烦，随时派人传信，我会立刻派兵支援！”
刘展双手接过虎符，紧紧攥在手中，躬身行礼：“多谢田将军！末将定不辱使命，早日剿灭皇甫侁，平定江西，不负将军所托！”
与此同时，长江岸边的水师码头，百艘战船整齐排列。
船帆上的 “韦” 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韦陟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麾下的水师，对身旁的副将道：“传令下去，船队沿赣江而下，注意避开浅滩。每五十里设一个哨卡，派斥候登岸探查，密切关注皇甫侁的动向。若是发现他的船队，先鸣炮警告，若是负隅顽抗，就地剿灭！”
副将单膝跪地，高声应道：“是！末将遵命！”
刘展率领一万大军，与袁晁一同朝着江西进发。
队伍行进在官道上，旗帜飘扬，马蹄声整齐划一，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刘展骑在战马上，望着前方绵延的队伍，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他勒住缰绳，对身旁的袁晁道：“袁将军，你说皇甫侁会不会提前得到消息，带着人躲进山里？比如罗霄山，那里山高林密，咱们的大军进去，怕是施展不开。”
袁晁笑着摇头，马鞭指了指前方：“不会。皇甫侁优柔寡断，做事拖拖拉拉。他要是有这远见，当初也不会跟着李璘作乱。再说，韦大人的水师已经封锁了水路，他想逃也逃不掉。咱们只要加快行军速度，不出五日就能抵达洪州，到时候将洪州团团围住，他皇甫侁插翅难飞！”
刘展点了点头，心中稍安。
他夹紧马腹，加快速度，喊道：“兄弟们，加快速度！早日平定叛乱，早日回家！”
士兵们齐声应和，队伍的速度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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