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林玥儿那句“平反昭雪”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前的绝对凝滞。
金銮殿内,空气仿佛被抽干。
文武百官的脸上,惊愕、骇然、不可置信,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飞速变换。许多老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听到了什么索命魔咒。
林清风!
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桩陈年旧案,更是一个时代的裂痕,一场席卷朝野的腥风血雨,是无数人刻意埋葬、讳莫如深的禁忌!
“胡言乱语!”
一声厉喝如同霹雳,打破了死寂。
刑部侍郎郑源,一个面色黧黑、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猛地踏出班列。他是端王的铁杆心腹,以手段酷烈、善于罗织罪名着称。
他指着林玥儿,声色俱厉:“林清风结党营私,妄议朝纲,其《变法十策》更是动摇国本、祸乱天下之谬论!证据确凿,先帝钦定铁案!岂容你一个黄毛丫头在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郑大人所言极是!”吏部给事中王焕紧随其后,语速极快,带着文人特有的尖锐,“林乡君!你立有军功不假,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因你一人之功,便要翻这定鼎多年的铁案?此例一开,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存?!”
“妖女!分明是倚仗奇技淫巧,欲为其父翻案,其心可诛!”
“北疆之功,恐也是夸大其词,借此邀名!”
端王一党的官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跳将出来,言辞激烈,唾沫横飞。
他们不敢直接否定北疆大捷,便将矛头对准林玥儿的动机和能力,试图将她打成居心叵测、借功要挟之辈。
一时间,大殿之内充斥着各种斥责、质疑和扣下的帽子。
楚凌霄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沉声道:“诸位大人!林乡君之功,北疆数十万将士可证,阵斩敌酋之绩岂容置疑?至于林太师旧案,当年或有隐情,今日既有疑点,重新核查,以正视听,有何不可?!”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煞气,暂时压下了部分嘈杂。
“镇北王!”郑源转向楚凌霄,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王爷战功赫赫,下官敬佩。但朝堂有朝堂的法度!林清风之罪,卷宗俱在,岂能因后人一面之词便轻言翻案?此非儿戏!”
龙椅之上,承德帝面无表情,冕旒遮挡了他所有的情绪,只有微微抿起的嘴角,显露出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静观着下方的唇枪舌剑。
就在这乱局之中,林玥儿动了。
她没有理会那些攻讦,只是再次向御座方向深深一礼。
“陛下。”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幽谷清泉,穿透了所有的喧嚣,“臣女深知,空口无凭,难以取信于人。”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本以油布精心包裹、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书册。
封面上,是力透纸背的四个墨字——《变法十策》。
另一样,是几封颜色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辨的信函。
“此乃先父遗作,《变法十策》之全本。”
她举起那本书册,目光扫过脸色大变的郑源等人,“当年抄家,此书被列为禁书,尽数焚毁。然,此全本得以幸存,内中所载,并非诸位大人口中‘动摇国本’之谬论,而是革除积弊、富国强兵之良策!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明鉴!”
她将书册交由上前的内侍,呈送御前。
接着,她举起那几封信函。
“此乃当年构陷先父之部分往来信函抄本。”
她的声音多了一丝冷意,“其中详细记录了如何罗织罪名,如何伪造证据,如何……买通关键人证,构陷忠良!”
她目光如电,直射刚才叫嚣得最凶的几人。
“信中所涉之人,有些已身居高位,有些……或许就在这大殿之上!”
“哗——!”
此言一出,不仅是端王党羽,就连许多中立官员也勃然变色!
构陷当朝太师,这是泼天的大案!若被坐实,牵扯进去,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郑源脸色瞬间惨白,指着林玥儿,手指颤抖:“你……你血口喷人!伪造证据!陛下!此女妖言惑众,扰乱朝纲,其罪当诛!”
“是否伪造,一验便知。”林玥儿毫不退让,“笔迹、印鉴、传递渠道,皆可查证!臣女愿与任何人对质!”
她逻辑清晰,证据在手,言辞恳切而有力。
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决绝,让许多原本持怀疑态度的官员,心中也开始动摇。
难道……林清风当年,真是被冤枉的?
大殿内的风向,似乎在悄然转变。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内容已从最初的质疑,变成了对证据真伪的讨论和对往事的重新审视。
就在这僵持不下、暗流汹涌之际。
一个阴冷、缓慢,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从文官队列的最前方响起了。
“林乡君。”
一直沉默如同石雕的端王,慕容渊,终于缓缓走出了班列。
他身着亲王常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大殿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叔身上。
他并没有看那些证据,甚至没有看楚凌霄,只是将目光落在林玥儿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杀意。
“你为父翻案之心,人子孝道,本王……可以理解。”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但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森寒。
“林清风之案,乃先帝在位时,亲自审定,御笔朱批,公告天下的铁案!”
他微微抬头,目光似乎穿透冕旒,与龙椅上的皇帝有了刹那的交汇,随即又落回林玥儿身上,带着一种诛心的质问:
“你今日,携军功而来,执此来历不明之物,口口声声要求平反。”
“你这般作为……”
他声音猛地一沉,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
“是要质疑先帝之明吗?”
“还是说……”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直刺林玥儿:
“你根本就是在质疑……当今陛下,未能恪守孝道,承继先帝遗志,以至于……让忠良蒙冤?!”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端王此言,恶毒至极!
他巧妙地将林玥儿的翻案请求,扭曲成了对先帝和当今陛下的双重质疑!
直接将林玥儿,乃至支持她的楚凌霄,推到了整个皇权和孝道传统的对立面!
这已非政见之争,而是……生死立判!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林玥儿、端王和龙椅上的皇帝之间疯狂游移。
承德帝摩挲龙首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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