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霄率领的三千轻骑,如同一柄脱鞘的利剑,离开东南水网密布的平原,一头扎进了通往岭南的崇山峻岭之中。
速度,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然而,岭南之地,自古便是“南蛮”之所,山高林密,瘴疠横行,与北方开阔的战场和江南水乡的温润截然不同。
这里的山,是墨绿色的,层层叠叠,仿佛没有尽头,山峰隐没在终年不散的云雾里,带着一种原始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与危险。
道路崎岖难行,所谓的官道,很多时候也仅是比兽径稍宽的石子路,一侧是陡峭岩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马蹄踏在湿滑的青苔上,必须万分小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烂植物的气息,闷热潮湿,让人喘不过气,这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瘴气”。
虽已提前服用了一些林玥儿准备的避瘴丹药,但仍不时有体质稍弱的军士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行军速度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王爷,前方三里,一线天峡谷,地势极为险要。” 斥候队长满身泥泞,疾驰回报,脸上带着凝重,“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仅容两马并行,长度超过五百步。崖顶……似乎有人影活动痕迹。”
楚凌霄勒住马缰,抬手示意全军暂停。他望着前方那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狭窄山口,眉头微蹙。山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端王在此地经营多年,绝不会让我们轻易通过。” 楚凌霄声音低沉,“斥候再探,扩大范围,查看有无其他小路可绕行。全军戒备,缓速通过峡谷!”
命令下达,队伍再次缓缓移动,进入那幽暗狭窄的一线天。
光线骤然变暗,头顶仅剩一线天光,岩壁上滴落着冰冷的水珠。所有骑士都握紧了兵器,警惕地注视着上方。
果然,就在先头部队即将走出峡谷另一端时——
“轰隆隆——!”
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无数巨石、滚木被推下,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峡谷中的队伍!
“有埋伏!散开!快冲出去!” 将领们的嘶吼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然而,地势太过不利,人马拥挤,根本无处可躲!
“啊!”
“我的马!”
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巨石砸落的轰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峡谷!尘土弥漫,血光迸现!
楚凌霄位于队伍中段,眼见前方惨状,目眦欲裂。他挥剑格开一块飞溅的碎石,厉声喝道:“不要乱!后队变前队,退出峡谷!弓弩手,压制崖顶!”
训练有素的精锐迅速执行命令,一边格挡躲避,一边有序后撤。
队伍中的弓弩手冒着被砸中的风险,向模糊的崖顶人影倾泻箭矢,暂时压制了对方的攻击。
当队伍狼狈地退出峡谷,清点人数时,发现就这么短短片刻,先锋部队损失了近百人,伤亡者大多是被巨石滚木所伤,战马也损失惨重。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数日,楚凌霄的队伍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黑旗军显然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他们并不寻求正面决战,而是利用地利,层层设阻,步步狙击。
他们会在水源处投毒,迫使楚军不得不耗费时间寻找新的、干净的水源;他们会破坏本就脆弱的桥梁和栈道,延缓行军速度;他们会在密林中设下无数陷阱——布满削尖竹签的陷坑、吊在树上的巨木摆锤、淬了毒的弩箭机关……防不胜防。
一次夜间扎营,甚至有一小队黑旗军死士如同鬼魅般潜入,试图焚烧粮草,虽然被及时发现击退,但也让全军上下更加疲惫和警惕。
“王爷,这样下去不行!” 一位满脸疲惫的副将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声音沙哑,“我们的速度太慢了!补给消耗太快,伤员也越来越多!敌人根本不跟我们打,就是耗着我们!再这样下去,不等我们找到黑旗军主力,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楚凌霄站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外,看着地图上被参谋官用朱笔标注出的一个个遭遇阻击、需要绕行或强攻的关卡、峡谷、河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雨水顺着他的头盔边缘流淌下来,冰冷的触感却无法熄灭他心中的焦灼。
他知道副将说得对。
端王显然早有准备,利用岭南复杂的地理环境,为他设置了重重障碍。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拖延,消耗,甚至……将他这支精锐骑兵彻底拖垮在这茫茫群山之中。
强攻?每一个险要关隘都易守难攻,对方以逸待劳,强攻只会付出惨重代价,正中对方下怀。
绕行?岭南群山连绵,小道错综复杂,且大多被对方监视或破坏,绕行意味着更多的时间和不测的风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意味着岭南局势的进一步恶化,意味着黑旗军可能已经动身北上!
就在这时,又一骑斥候浑身湿透、踉跄着奔回大营,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
“王爷!不好了!张校尉率领的先锋探路队,在……在落鹰涧遭遇敌军主力伏击!陷入重围,伤亡……伤亡惨重!”
落鹰涧,是地图上标注的通往黑旗军可能藏匿区域的几条必经之路之一。
楚凌霄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先锋部队皆是军中翘楚,他们的损失,不仅是兵力的折损,更是士气的打击。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那一个个猩红的标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良久,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不甘,却更带着清醒的认知:
“强攻,绝非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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