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苍白的光线照亮了逼仄的客厅。家具陈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空气中飘着劣质茶叶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气味。钱思明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磨得发亮的木沙发上,双手紧紧握着一个搪瓷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李双林和赵国庆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沉默着,没有急于开口。雨水顺着窗玻璃滑下,留下蜿蜒的痕迹,室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
最终,是钱思明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赵……赵警官,很多年没见了。这位……李镇长,我也听说过。”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恐惧、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们……到底为什么来找我?我一个退休的老头子,还能有什么‘明路’?”
李双林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钱老师,我们不是来追究您过去做了什么。我们是来告诉您,韩东风,已经完了。”
钱思明的手猛地一抖,搪瓷杯里的水晃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市纪委的留置措施,不是空穴来风。”李双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钱思明的心上,“‘青瓷阁’已经被林城方面端掉,董成浩、刘富贵全都落网。从清源县套取出去的资金,经过林城‘青瓷阁’的周转,最终流向韩东风家族海外账户的完整链条,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赵国庆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江湖式的直白:“老钱,你跟了韩家这么多年,替他管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账,他韩东风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现在自身难保,你觉得他还会保你吗?还是说,他会像对待张万和那样,让你也‘被意外’?”
“张万和……”钱思明喃喃道,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张万和的死,显然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源泉。
“王猛已经交代了。”李双林适时地施加压力,虽然王猛并未直接指证钱思明,但此刻的心理战需要模糊界限,“韩东风很多事情,并不完全信任王猛那种粗人。真正核心的、涉及他个人和家族巨大利益的资金调度、资产隐匿,必然有一个更隐秘、更被他信任的‘账房’。这个人,我们都知道,是你,钱老师。”
钱思明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李双林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我们今晚来找你,是给你机会。”李双林的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引导,“韩东风大势已去,谁也救不了他。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对他的‘忠义’,而是对你自己的后半生,对你的儿子、孙子负责!你难道想让他们背上一个贪污犯同案犯家属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我……我没有……”钱思明虚弱地辩解,声音细若蚊蚋。
“有没有,法律会根据证据来判断。”李双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现在,主动交代,积极退赃,配合调查,是你和你家人唯一的出路!这是立功表现,可以在量刑时大幅度减轻甚至免除处罚!这是政策,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赵国庆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感慨:“老钱,咱们都这把年纪了,图个啥?不就是图个晚年安稳,儿孙清白吗?韩东风他爹对你有恩,你替韩东风做了这么多事,也算还清了吧?难道还要把一家老小的未来都搭进去,给他陪葬?”
“陪葬”两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钱思明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佝偻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老泪纵横,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我……我糊涂啊……”他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混着泪水流进嘴角,“我……我当初就不该……不该帮他做那些账……”
李双林和赵国庆对视一眼,知道突破口已经打开。他们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给予钱思明宣泄情绪的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钱思明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他抬起通红的双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后的空洞,以及一丝寻求救赎的渴望。
“你们……你们真的能保证……保证我儿子他们没事?”他颤声问,这是他现在唯一关心的问题。
“我以我党员的党性,和清源镇镇长的身份向你保证。”李双林语气郑重,“只要你如实交代,积极配合,组织上一定会考虑到你的立功表现,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保护你的合法权益,绝不牵连无辜家人。”
钱思明死死盯着李双林的眼睛,仿佛要从中分辨出真伪。许久,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沙发里,喃喃道:“好……我说……我都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韩东风……他确实让我经手了很多……见不得光的钱。除了你们查到的那些,还有……还有他这些年来收受的其他贿赂,一些没走公司账的……现金、金条……还有……还有一些别人送的古董、字画……”
李双林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果然还有隐藏的罪行!
“这些东西……价值连城……他不敢放在家里,也不敢存在银行保险箱……”钱思明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去,“他在……在城北‘翠湖峰景’别墅区,最里面靠山的那一栋……门牌号是……是A09。那里……名义上是一个外地商人的产业,实际上……房主就是他小舅子董成浩用另一个身份买的……钥匙……除了韩东风自己,只有我有一把备用……里面……有个地下室……”
翠湖峰景A09!秘密别墅!地下室藏品!
李双林和赵国庆的眼中同时爆发出精光!这是一个远超预期的重大线索!这栋别墅里藏匿的,很可能就是韩东风无法通过洗钱渠道转移的实物赃款和受贿证据!这是能直接钉死韩东风,并可能牵扯出更多行贿人的铁证!
“里面具体有什么?有没有账本或者记录?”李双林强压激动,追问道。
“具体……具体清单我没有。”钱思明摇了摇头,“每次都是他单独进去,或者让我在外面等着。我只知道里面有很多箱子,字画、瓷器都有……账本……他好像有一个U盘,从来不离身,但有一次他喝多了,说……说‘东西都记在脑子里,比什么都安全’……”
U盘!或许韩东风将更隐秘的记录藏在了U盘里!
信息已经足够惊人。李双林知道,不能逼得太紧,需要给钱思明一个缓冲和思考的时间,也需要立刻将这个情况向上汇报。
“钱老师,谢谢你愿意说出来。”李双林站起身,语气诚恳,“你今天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请你放心,我们会立刻部署,确保那栋别墅的安全,也会履行我们的承诺。请你这两天哪里也别去,保持手机畅通,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进一步配合。”
钱思明茫然地点了点头,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李双林和赵国庆没有再多留,迅速离开了钱思明的家。下楼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却驱不散两人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紧迫感。
“必须立刻通知陈书记和孙主任!”李双林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压低声音对赵国庆说,“申请搜查令,立刻控制那栋别墅!迟则生变!”
赵国庆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我马上联系信得过的老伙计,先便衣过去远远盯着,防止他们狗急跳墙转移赃物!”
两人在雨夜中分头行动,一个打电话向上汇报,一个调动可靠人手。一场围绕秘密别墅的无声战斗,即将打响。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对手的反应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快,更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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