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秋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绵密。雨水汇聚成流,在清源县老城区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上肆意横流,反射着路边昏黄路灯微弱的光晕,仿佛一条条扭曲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冥河。
李双林和赵国庆合撑着一把厚重的黑色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里。伞面被雨水砸得噼啪作响,急促的雨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也放大了周遭的死寂。赵国庆伤腿尚未痊愈,每一步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凝滞,但他拄着拐杖的手臂稳定有力,眼神在雨幕中锐利如鹰。
“确定是这里?”李双林压低声音,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
“错不了。”赵国庆抹了把脸上的水汽,下颌线绷得很紧,“钱思明这人念旧,在这老楼里住了一辈子,舍不得搬。六楼,左边那户。”
两人在一栋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砖块的六层老居民楼前停下。楼洞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黑暗、深邃,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年久失修的衰败气息。
李双林收起伞,和赵国庆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这一步踏出,要么打开新的突破口,要么就可能彻底惊动暗处的敌人,再无转圜余地。
楼道里没有灯,纯粹的黑暗包裹了他们。只有凭借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和远处街灯漫射进来的一点模糊反光,才能勉强辨认出脚下陡峭、破损的水泥台阶轮廓。两人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拐杖点在台阶上的“笃笃”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终于爬上六楼,两人在左手边那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前站定。门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的残留痕迹,如同顽固的牛皮癣。
李双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压下去,然后屈起手指,不轻不重,极有节奏地叩响了铁门。
“咚、咚、咚。”
三声叩响之后,门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声依旧。
李双林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赵国庆则微微侧身,将受伤的腿靠在墙壁上借力,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楼梯上下方。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门内才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拖鞋摩擦着地面,带着迟疑和警惕,慢慢挪到门后。
“谁啊?这么晚了。”一个苍老、干涩,带着浓浓倦意和戒备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如同从另一个封闭的世界透出。
“钱老师,您好。打扰了,我们是县里优化营商环境专项工作组的,有点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李双林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和、诚恳,报上了事先商量好的、不易引起直接抵触的身份。
门内再次陷入沉默。李双林能想象到,门后的老人此刻正屏住呼吸,透过猫眼,紧张地审视着门外这两个不速之客。
几秒后,猫眼的光线暗了一下,随即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铁门被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门后的安全链依然挂着。一张布满深刻皱纹、戴着老式黑框老花镜的脸庞出现在缝隙后面,昏黄的室内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钱思明的眼神浑浊,却闪烁着精明的审视光芒,像一只受惊后躲在巢穴里的老狐。
“工作组?这么晚来了解什么情况?”他的目光在李双林和赵国庆身上来回扫视,语气充满了不信任,“我一个退休多年的老头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能知道什么?”
李双林往前凑近半步,让自己的脸庞更清晰地暴露在门缝透出的光线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尊重:“钱老师,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主要是我们工作组时间紧、任务重,白天忙着走访企业,只能晚上抽空来拜访一些像您这样熟悉本地情况、德高望重的老同志、老前辈,希望能听取一些宝贵的意见和建议,帮助我们更好地改进工作。”
他的态度谦逊,理由听起来也合情合理。钱思明眼中的警惕稍微褪去了一丝,但那只枯瘦的手依然紧紧抓着门沿,没有解开安全链的意思。他的目光越过李双林,再次落在他身后那个沉默高大、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一股迫人气势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赵国庆动了。他往前挪了半步,拐杖轻轻点地,那张棱角分明、带着风霜痕迹的脸庞从阴影中浮现出来。他没有看钱思明,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门内人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时光壁垒的熟悉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钱,隔着门说话,不是待客之道吧?这么多年没见,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喝杯热茶?这鬼天气,站在楼道里,我这老骨头可有点吃不消了。”
钱思明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他猛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门缝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赵国庆的脸。楼道光线昏暗,但那道横亘在眉骨的旧疤,那挺直的鼻梁,尤其是那双即便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
“你……你是……赵……赵国庆?!”钱思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抓着门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是我,老钱。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号人。”赵国庆这才将目光转向他,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放心,就我们两个,没带‘大部队’。找你,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想跟你聊聊,给你指条……能走得通的明路。”
“明路……”钱思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急剧变幻,从最初的惊骇,到深深的疑虑,再到一种挣扎的痛苦。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般的声音。雨水顺着楼道的窗户缝隙渗进来,滴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嗒……嗒……”声,每一滴都像是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李双林屏住呼吸,没有催促。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心理博弈时刻。钱思明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边是多年形成的对韩家的“忠义”和根深蒂固的恐惧,另一边则是赵国庆的出现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对“明路”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楼道里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也许更久。钱思明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那紧绷的、抵御外界的姿态瞬间垮塌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认命般的苍凉。他颤抖着手,摸索着解开了门后的安全链。
“进来吧……”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门轴转动,“家里乱……没什么好招待的……别嫌弃。”
“吱呀——”
老旧的绿色铁门被完全拉开,屋内老式日光灯那苍白而冰冷的光线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黑暗,也照亮了门口那一小片被雨水打湿的、粗糙的水泥地面。光线的边缘,勾勒出李双林沉稳而坚定的脸庞,和赵国庆那如山岳般挺立、带着一身风雨气息的身影。
深夜的拜访,终于踏入了最关键的核心地带。而门内即将开始的谈话,将直接决定风暴的走向,以及许多人命运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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