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村落遇袭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林惊雪彻夜难眠。军弩箭簇的出现，将京中黑手与北境烽火赤裸裸地联系在一起。对方不再满足于流言与构陷，开始动用武力，直接削弱林家堡的根基。这既是警告，也是试探，试探她林惊雪，更试探她背后皇后势力的反应。
她坐在书案前，就着昏黄的烛光，反复推演着局势。皇后的庇护有限且带有代价，太子党咄咄逼人，燕王暂时蛰伏，北境危机迫在眉睫……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缩小的囚笼，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猎手。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夜枭啼鸣的声响，三短一长，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林惊雪猛地抬头，这不是京城常见的鸟叫。她悄然移至窗边，指尖扣住一枚铁蒺藜，压低声音：“何人？”
“草原的客人，带来鹰神的问候。”一个略显生硬、却带着独特韵味的女子声音在窗外低低响起。
白狼部？萨仁？她竟敢潜入京城，还找到了这里？
林惊雪心中剧震，犹豫仅持续了一瞬，她便轻轻打开了窗户。一道矫健的白色身影如同狸猫般滑入室内，带来一股清冷的、带着草叶气息的风。正是白狼部的萨仁，她依旧是一身素白皮袍，发辫银环，在昏暗的烛光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亮得惊人。
“林姑娘，别来无恙？”萨仁打量着这间简陋的书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你这京城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萨仁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林惊雪并未放松警惕，目光扫过窗外，确认没有惊动守卫。萨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兵部官员的府邸，其身手和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远超她的预估。
“来看望一下我们潜在的盟友。”萨仁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拿起林惊雪方才推演的草稿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顺便，给你带来一些你可能需要的‘风声’。”
她放下草稿，神色变得严肃：“北戎左贤王对‘毒狐’上次的失利很不满意。他派出了另一把刀，‘血狼’阿古拉，此人是个纯粹的战士，凶残嗜血，只懂杀戮。他率领的三百‘血狼卫’，已经化整为零，潜入边境。你们北境遇到的那些‘马匪’，恐怕就是他们的手笔。”
血狼卫！林惊雪瞳孔一缩，这是北戎王庭最精锐、也是最残忍的部队，专司屠杀与破坏。
“阿古拉的目标，是彻底摧毁林家堡，用你们的血，洗刷落鹰涧的耻辱。”萨仁继续道，“而且，我们收到消息，阿古拉的行踪，似乎得到了你们朝中某些人的‘默许’甚至‘指引’。否则，他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你们的屯垦村落。”
这与赵珩的分析不谋而合！林惊雪心沉了下去，内外勾结，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你们为何告诉我这些？”林惊雪盯着萨仁，“白狼部想得到什么？
“我们不希望北戎王庭变得更强大，那会压缩我们的生存空间。”萨仁坦然道，“维持北境的混乱与平衡，符合白狼部的利益。林家堡的存在，让北戎王庭如鲠在喉，这是我们乐于见到的。”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简陋的大宋疆域图前，手指点在北境与草原交界的一片广阔区域：“我们可以为你提供阿古拉和血狼卫更具体的动向，甚至可以……在某些时候，给他们制造一点小麻烦，比如，截断他们的某些补给线，或者，‘无意中’泄露他们的行踪给边境守军。”
条件呢？林惊雪静待下文。
萨仁转过身，目光灼灼：“我们需要粮食、盐铁，尤其是治疗牲畜疫病的药材。以往这些都需要通过危险的走私，或者接受北戎王庭的盘剥。我们希望，林家堡能成为我们稳定的贸易伙伴。此外，在将来某个时候，若北戎王庭意图吞并我部，我们希望……能得到林家堡的声援，乃至有限的军事支持。”
这是一个比清风观更为具体、也更具分量的盟约。白狼部不仅提供情报，更愿意直接出手牵制北戎精锐，所求的，则是生存物资和一道未来的保险。
林惊雪沉吟片刻。与白狼部加深合作，风险巨大，一旦泄露，便是“勾结外番”的死罪。但收益也同样惊人，不仅能缓解北境的军事压力，更能获得一个在草原上的潜在支点，对于长远对抗北戎，意义非凡。
“粮食、盐铁、药材，可以交易，但数量与方式需严格保密，且必须以物易物，用你们的皮毛、良马交换。”林惊雪缓缓开口，“至于军事支持……白狼部若遭北戎无故侵犯，我林家堡必不会坐视盟友受难。”
她没有给出无限承诺，但“不会坐视”四字，已足够有分量。
萨仁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伸出手：“鹰神见证！”
林惊雪也伸出手，与她重重一握：“一言为定。”
盟约既成，萨仁不再停留。
“阿古拉性子急，他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你们设在黑风岭与边境之间的那处中转货栈。时间，就在这三五日内。”她留下最后一条关键信息，身形一晃，便已到了窗边。
就在她准备跃出窗户的刹那，林惊雪突然低喝：“等等！”
萨仁动作一顿，疑惑回头。
林惊雪快步走到书案前，迅速写下一行字，折叠塞入一个小巧的铜管中，递给萨仁：“想办法，将此物交给燕王赵珩。不要暴露你自己。”
铜管内是她对北境局势的最新判断以及血狼卫入境的紧急军情，她需要借助燕王的力量，将这个消息以“合法”的渠道上达天听，至少，要让兵部和边境驻军有所防备。
萨仁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铜管，点了点头，随即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惊雪一人，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草叶气息。与白狼部的盟约，如同一剂猛药，暂时稳住了北境的危局，但也将她拖入了更深的旋涡。
她吹熄蜡烛，隐于黑暗之中，心中并无多少轻松。萨仁的出现，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白狼部绝非善男信女，她们的帮助需要付出代价。而京城之内，太子党、皇后、还有那些隐藏更深的势力，绝不会坐视她获得外援。
窗外，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鸡鸣，天快亮了。但林惊雪知道，属于她的黑夜，还远未过去。阿古拉的血狼卫，京中的暗箭，皇后的交易，白狼部的盟约……各方势力如同纵横交错的蛛网，而她，就是那只被粘在网心的飞蛾，必须在这天罗地网中，撕开一条生路。黎明的微光映在窗纸上，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新的风暴，正在晨曦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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