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那座平日里充满汗水、呐喊和青春荷尔蒙的建筑，此刻在昏暗扭曲的天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避难方舟，矗立在校园的东北角。
通往体育馆的路，是一条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的死亡之路。
孙铭带领的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在穿过教学楼与体育馆之间的连接长廊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击。怪物似乎被这里的活人气息所吸引，从四面八方涌来。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放大并异化的昆虫，甲壳坚硬，口器狰狞；有的则保持着模糊的人形，但肢体扭曲，皮肤溃烂，散发着浓郁的尸臭；甚至还有一团团不定形的、如同阴影般的能量体，能侵蚀人的精神，带来恐惧与绝望的幻象。
战斗几乎一刻未停。
孙铭如同中流砥柱，冲杀在最前方。他觉醒的能力似乎是纯粹的力量与体质强化，兼具某种火焰属性的爆发。那根普通的金属桌腿在他手中挥舞起来，呼啸生风，灼热的气流缠绕其上，每一次砸落都势大力沉，往往能将怪物的甲壳砸裂，骨骼砸碎。他的战斗风格大开大合，充满了一种暴力的美感，极大地鼓舞着士气。
他带来的几个核心队员也各显神通。一个瘦高男生双臂能延伸出锋锐的石刺，一个短发女生动作迅捷如风，手持消防斧专攻怪物下盘，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似乎能制造小范围的声波冲击，干扰怪物的行动。
然而，伤亡依旧不可避免。
一个落在后面的女生被潜伏在花坛里的触手怪物瞬间拖走，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一个男生在试图用控风能力推开一只飞扑怪鸟时，计算失误，被怪鸟的利爪抓破了喉咙。鲜血和死亡，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这支逃亡的队伍。
林陌依旧游离在队伍的边缘。
他没有再主动出手，除非威胁直接逼近他或者他身边无法躲避的人。他的动作依旧简洁、高效，甚至可以说……吝啬。
每一次出手，都只是并指如刀，或屈指一弹，目标必定是怪物身上那些在黑白视界中骤然亮起的猩红节点。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能量的浪费。指尖那缕淡黑色的气流愈发凝实了一丝，带着一种湮灭一切的冰冷特性，触之即死。
他杀死的怪物，死状都出奇的一致——生机瞬间被抽干、湮灭，只留下一个细微的创口，散发着淡淡的黑气。
这种诡异的杀戮方式，与孙铭那边热血沸腾、声势浩大的战斗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队伍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感激？有，毕竟他出手救了几次人。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排斥。他就像是一块人形的寒冰，靠近他，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冷意。
林陌对此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
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体内《寂灭魔典》的运转上。那冰冷的能量流沿着奇异的经脉路线循环，每循环一周，丹田处那颗漆黑种子似乎就凝实一分，对周围死亡气息的吸摄力也增强一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这种增长，伴随着一种对生命能量和死亡气息愈发敏锐的感知。
他甚至能隐约“嗅”到，身边这些幸存者身上散发出的、或强或弱的“生机”的味道。孙铭的生机如同燃烧的火炬，炽烈而旺盛；李锐的火苗则微弱许多，飘摇不定；而那几个受伤的学生，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黯淡无光。
《寂灭魔典》，似乎在引导他走向一个漠视生命、渴求寂灭的方向。
但他紧守着一丝清明。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掌控力量的人。这魔功是他在这个末日活下去的最大依仗，他必须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
终于，在付出了又两人死亡的代价后，队伍冲破了最后一段露天区域的阻碍，抵达了体育馆那扇厚重的金属侧门前。
孙铭上前，用力拍打着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开门！我们是幸存者！外面还有怪物！”
门内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透过猫眼观察。几秒钟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一道缝隙出现，露出半张警惕的脸。
“快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孙铭和林陌立刻反身将门重新锁死，并用找到的钢管插进了门栓。
进入体育馆，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去同伴的悲伤。
体育馆内部的情况比外面稍好，但气氛同样凝重。看台上或坐或躺着不少人，大多面带惊恐，神情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汗液混合的怪味。中央的篮球场被清空，划分成了几个区域，一些受伤的人正在那里接受简单的包扎，呻吟声不绝于耳。
粗略看去，这里聚集了大概两三百人，主要是学生，也有少数老师和校工。维持秩序的是几个老师模样的成年人和一些看起来比较强壮的体育生，他们手中拿着类似的简陋武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新进来的人。
“孙铭！你们回来了！” 一个穿着体育老师运动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他是学校的体育组长，王老师。他看到孙铭以及他带回来的十几个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看到众人身上的血迹和减少的人数，喜色又迅速褪去。
“王老师。” 孙铭点了点头，脸上难掩疲惫，“教学楼那边……情况很糟，怪物太多了。我们只来得及救出这些人。”
“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王老师拍了拍孙铭的肩膀，目光扫过林陌等人，在看到林陌那与众不同的平静（或者说冷漠）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先安排他们去休息，受伤的去那边处理一下。”
很快有学生干部过来引导他们去指定的区域。
林陌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闭目养神，实则继续运转《寂灭魔典》，消化着这一路上汲取的死亡气息。他能感觉到，那颗寂灭种子又壮大了一圈，内部似乎有更精纯的冰冷能量在孕育。
短暂的休息后，体育馆内暗流开始涌动。
觉醒者，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孙铭自然是最耀眼的一个。他强大的实力和领导能力有目共睹，很快就被王老师等组织者委以重任，负责一部分安保和防御工作。他身边也迅速聚集起一批追随者，主要是他原本的队友和一些仰慕他力量的觉醒者。
其他觉醒者也根据能力的不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视。李锐的火焰能力虽然还不强，但潜力不错，被分配到了巡逻队。赵鹏的力量觉醒也让他成为了防御力量的一员。就连那个只能微弱控水的女生，也被安排去协助处理饮用水。
唯有林陌。
他独自坐在角落，无人问津。
有人向王老师或孙铭汇报过林陌那诡异的手段，但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沉默和观察。他的能力无法归类，过于邪异，而且他本人也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人们本能地倾向于依赖孙铭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强大”，而对林陌这种未知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力量，选择了敬而远之。
林陌乐得清静。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养分”来成长。《寂灭魔典》的修炼，远比那些粗糙的异能觉醒要复杂和艰深得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时分，天色更加昏暗，体育馆内亮起了几盏应急灯，光线昏黄，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阵骚动从门口方向传来。
“开门！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急促的拍门声和呼喊声响起，还夹杂着怪物的嘶吼和战斗的声音。
守门的人立刻紧张起来，透过猫眼观察后，脸色大变：“外面有好多人！被怪物追着！快开门救他们！”
王老师和孙铭等人迅速赶到门口。
“情况怎么样？” 王老师急声问道。
“大概有二三十人，正在往这边跑，后面跟着至少三四只怪物！距离很近了！” 守门的学生声音发颤。
“开门！准备接应！战斗人员就位！” 孙铭当机立断，握紧了手中的金属棍。
门被再次打开一道缝隙。
外面，一群惊慌失措的学生正拼命奔逃，他们身后，三只形态狰狞、如同巨型狼犬但背生骨刺的怪物紧追不舍，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逃亡的队伍末尾，不断有人被扑倒，惨叫声撕心裂肺。
“快！快进来！” 里面的人大声呼喊。
逃亡者连滚爬爬地冲进门内。
那三只怪物也追到了门口，试图强行闯入！
“挡住它们！” 孙铭怒吼一声，周身热气蒸腾，率先冲了上去，一棍砸向冲在最前面的那只怪物头颅！
他身边的几个觉醒者也同时出手，石刺、风刃、声波冲击齐齐招呼过去。
战斗在门口瞬间爆发，异常激烈。怪物的嘶吼、人类的怒喝、能量的爆鸣声响成一片。
林陌依旧坐在角落，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门口的混战。在他的感知中，那三只怪物身上散发着混乱而暴戾的能量波动，生命气息旺盛。而在激烈的战斗中，受伤者的鲜血、濒死者的绝望、以及怪物被击杀时逸散的死气……如同诱人的香气，不断刺激着他体内的寂灭种子。
但他没有动。
他在观察，在计算。孙铭等人足以应付这三只怪物，虽然会付出一些代价。
果然，在孙铭拼着肩膀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伤口为代价，一棍砸碎第二只怪物的脑袋后，剩下的两只怪物在众人的围攻下也很快被解决。
门口再次被关上，插死。
新进来的幸存者瘫倒一地，惊魂未定，带来了更多的恐慌和外面更加恶劣的消息。
“完了……全完了……外面全是那些东西……”
“老师死了……好多同学都死了……”
“呜呜……我想回家……”
悲观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体育馆内蔓延。
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刚才那种情况，某些人明明有能力，却躲在后面看戏，是不是太自私了？”
说话的是一个站在孙铭不远处的男生，他觉醒的是控土能力，刚才战斗中也出了力，胳膊上挂了彩。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了林陌所在的角落。
顿时，不少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看向了林陌。
质疑、不满、甚至隐含愤怒的眼神，聚焦在那个始终沉默的少年身上。
是啊，他那么厉害，杀怪物如同砍瓜切菜，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如果他也出手，孙铭或许就不会受伤，大家也能更轻松一些。
林陌缓缓抬起头，迎向那些目光。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
“我的能力，不适合群战。”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而且，我相信孙铭同学能解决。”
这个解释，显然无法让一些人满意。
“不适合群战？我看是怕死吧！”
“就是，藏头露尾的，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那能力邪门得很，说不定……”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在压抑的氛围中，这种对“异类”的排斥和指责，似乎成了一种宣泄恐惧的途径。
孙铭皱了皱眉，他包扎着肩膀上的伤口，看了林陌一眼，又看了看群情激愤的众人，沉声道：“好了！都少说两句！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林陌同学的能力有他的特点，刚才门口狭窄，确实不适合他发挥。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保持警惕！”
孙铭的威望暂时压下了骚动，但投向林陌目光中的那根刺，已经种下了。
林陌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
团结？
在这种末日之下，所谓的团结，不过是弱者抱团取暖的幻觉，是强者用以约束他人的工具。
他从未指望过他人的理解或接纳。
《寂灭魔典》的修炼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他感受着体内那颗因为刚才门口逸散的死亡气息而又凝实几分的寂灭种子，心中一片冰冷。
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真实。
他需要更多的战斗，更多的……死亡。
体育馆外，风雨更急，怪物的嘶吼此起彼伏，仿佛永无止境。
而体育馆内，人心的暗流，同样在无声地汹涌。
林陌知道，这个暂时的避难所，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的平静。
他需要尽快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无视一切规则，碾压一切威胁。
寂灭的修罗，正在阴影中，悄然磨砺着他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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