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储秀宫西院的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凤瑶坐在窗前的绣墩上，手中虽拿着一卷《女诫》，目光却早已飘远，落在了院中那棵叶片渐黄的海棠树上。
自那日御园赏桂，与萧景腾一番关于沙场的谈话后，她心中那根名为“复仇”与“查明真相”的弦，便绷得更紧了。萧景腾答应帮她查探父亲李都尉的案子，这几日应是在奔走。
“姑娘，七殿下过来了。”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欣喜，从门外传来。
李凤瑶回神，放下书卷，刚站起身，便见萧景腾快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他平日或明朗或赧然的神色截然不同。
心中一沉，李凤瑶迎上前，挥挥手示意春桃去门外守着，然后才低声问道：“如何？可有消息？”
萧景腾走到桌前，自己倒了杯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借此压下心头的躁郁。他放下茶杯，看向李凤瑶，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和愤懑：“瑶瑶，事情……比我们想的要棘手。”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托了母妃昔日的一位旧部，如今在刑部任职，去调阅李都尉案的卷宗。起初还算顺利，但一涉及到关键证物和口供记录部分，那位官员便开始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李凤瑶静静听着，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他话语里的每一个信息。
“我再三追问，他才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萧景腾模仿着那官员惶恐的语气，“‘七皇子，不是下官不尽力，实在是……李都尉这案子，当初是吴奎吴大将军亲自督办，移交刑部的。案卷里关键的地方，几乎都被改动过，笔迹、证人口供的逻辑衔接，细看之下漏洞百出，但上面都盖着吴大将军的印信，无人敢质疑啊！’”
“吴、奎！”李凤瑶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她心头的恨意汹涌。果然是他！前世狼牙崖背叛之仇未报，今生诬陷父辈之恨又添一笔！
萧景腾见她脸色瞬间冰寒，周身散发出一种他从未在闺阁女子身上见过的凛冽杀气，不由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触手一片冰凉。
“瑶瑶，”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的力量，“你别急。那官员还说，吴奎如今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仅是军中旧部遍布，朝中不少官员也与他往来密切，或受其恩惠，或惧其权势。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凤瑶闭了闭眼，强行将脑海中狼牙崖下北狄铁骑的呼啸声、将士们悲壮的嘶吼声压下去。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了几分冷静，只是那冷，如同淬了寒冰。
“他当然要篡改案卷。”她声音低沉，带着看透一切的嘲讽，“我父亲为人刚正不阿，在军中发现他私吞军粮、克扣军饷的勾当，欲上书弹劾。他岂会坐以待毙？自然是先下手为强，罗织罪名，反咬一口，将我父亲打入大牢，才能高枕无忧。”
这些，是她结合前世所知与今生线索的推断，此刻说来，斩钉截铁。
萧景腾面色凝重地点头：“与我猜测相差无几。吴奎如今圣眷正浓，又刚被加封为镇国大将军，风头无两。我们若没有铁证，仅凭一份被篡改的案卷和些许疑点，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他狗急跳墙。”
他顿了顿，看着李凤瑶清冽的眸子，认真道：“所以，我们更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找到他无法抵赖的铁证。比如……他私吞军粮、甚至可能通敌的真实账本，或是能找到当初被他收买、做伪证的人。”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李凤瑶微微一动，萧景腾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她的手，耳根微热，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掩饰性地又去拿茶杯，却发现杯已空。
李凤瑶仿佛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她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与吴奎的这场无形较量中。“账本……”她喃喃自语，“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定然藏在极其隐秘之处，或许就在他的府邸。至于证人……时过境迁，要么被他灭口，要么远走他乡，要么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寻找起来更是大海捞针。”
她抬眸，看向窗外高远的天空，一群南飞的雁阵正掠过，姿态从容，与她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形成鲜明对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景腾。”她轻声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吴奎势大，我们需步步为营。此事急不得，但也绝不能放弃。”
见她如此快便冷静下来，并清晰地点明了现状，萧景腾心中既佩服又心疼。他认识的女子，要么娇柔，要么工于心计，却从未有一人，如她这般，在绝境中坚韧，在迷雾中清醒，带着一种属于战场统帅的沉着与果决。
“你放心，”萧景腾语气郑重，如同立誓，“我既答应帮你，便绝不会半途而废。明的不行，我们就暗地里查。吴奎再势大，这朝堂、这京城，也总有他手伸不到的地方，总有愿意坚守正义之人。我会再想办法，通过其他渠道，寻找线索。”
李凤瑶转回头，对上他真诚而坚定的目光，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目光暖化了一丝。她点了点头，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好。我们一起。”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萧景腾心头一热，仿佛得到了某种最重要的认可。他看着她清丽的侧颜，在秋日的光影里勾勒出坚毅的弧度，忽然觉得，这看似重重阻碍、危机四伏的查证之路，因为有了她的“一起”，而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
“不过，在此之间，”李凤瑶话锋一转，眼神微眯，透出几分锐利，“我们或许可以先从另一个方向入手。”
“哦？什么方向？”萧景腾好奇。
“吴奎并非孤家寡人，他有一个女儿，叫吴娇，据说性子骄纵，口无遮拦。”李凤瑶淡淡道，“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比如，她是否知晓其父的一些事情，或者，她本身，就是吴奎的一个弱点。”
萧景腾眼前一亮：“不错！吴奎对此女极为溺爱，或许真能有所收获。此事交给我，我让人留意吴娇的动向。”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萧景腾才起身离去，步履虽依旧沉稳，却比来时多了几分目标明确的锐气。
李凤瑶独自留在房中，走到窗边，看着萧景腾消失在宫墙转角的身影。她摊开手掌，掌心是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红痕。
“吴奎……”她低声自语，眸中寒光凛冽，“前世你让我含恨跳崖，今生又害我父亲蒙冤入狱。新仇旧恨，我们慢慢算。你的势力再大，我也必将其连根拔起！等着吧。”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朝堂与后宫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李凤瑶，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折的战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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