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只有旗帜还在响。
那是布料被血浆浸硬后,拍打在旗杆上的声音,发闷。
昆明城的城门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青石板不见了。
全是红的泥。
“咔嚓。”
一名陌刀手抬起脚。
靴底带着粘稠的血丝,从一具土司兵的尸体上跨过。
没有欢呼。
没有庆祝。
这是一场屠杀,不是战斗。
三万守军,除了跪得最快的那两千人,剩下的,都在地上躺着。
有的还能哼哼两声。
有的已经凉透了。
薛礼坐在那匹被他钉死在地的枣红马旁边。
他手里拿着一块破布,在擦方天画戟。
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慢。
也很细致。
戟刃上的血槽里卡着碎肉,他用小刀一点点剔出来。
郭开山走了过来。
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脚下有点飘。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颗被砸塌了胸口的孟山尸体,喉结滚了两下。
“大帅。”
郭开山的声音很哑。
薛礼没抬头。
“清点完了?”
“完了。”
郭开山咽了口唾沫。
“城里还有两万多口人,都是各部族的家眷,还有……那个。”
他指了指后面。
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土司首领,正被唐军押着往这边走。
那是之前投降的木鹿部、青石部的头领。
他们本来是来庆功的。
现在,腿都在抖。
有个人走着走着,直接跪在地上吐了。
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看见那五千陌刀手是怎么推进的。
像是割草一样。
不管前面挡着的是人,是马,还是盾牌。
刀光一闪。
全碎。
“让他们看着。”
薛礼把破布扔在地上。
他站起身。
身上的黑色明光铠,现在变成了暗红色。
那是血干涸后的颜色。
“告诉他们。”
薛礼指了指身后的昆明城。
“这就是和我大唐作对的下场。”
郭开山点了点头,转身要去传令。
“等等。”
薛礼叫住了他。
“城里的粮仓打开。”
“埋锅造饭。”
薛礼把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
“别给他们吃。”
他看了一眼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土司首领。
“让他们饿着,看着我们吃。”
……
中军大帐。
叶轻凰坐在主位的一张虎皮大椅上。
她左手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吊在胸前。
右手抓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
“嘶——”
旁边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军医正拿着一把镊子,从王玄策的大腿肉里往外夹碎骨头。
王玄策咬着一根木棍,额头上的汗像水一样往下淌。
脸白得像纸。
“能不能轻点?”
叶轻凰啃了一口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看把他疼的,都不俊了。”
军医手抖了一下。
“郡主,这箭头带倒钩,卡在骨头缝里了,不硬拽出不来啊。”
“那就快点。”
叶轻凰吐出一块鸡骨头。
“长痛不如短痛。”
王玄策翻了个白眼,想说话,但嘴里咬着棍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帘子掀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了进来。
薛礼走了进来。
他卸了甲,只穿了一件单衣。
衣服上还是有血点子。
他看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叶轻凰,又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王玄策。
没说话。
他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仰头。
灌下去。
“啪。”
碗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王玄策吓了一跳,嘴里的木棍掉了下来。
“大……大帅。”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
薛礼的声音很冷。
他转过身,盯着王玄策。
那种眼神,让王玄策觉得大腿上的伤口更疼了。
“三千轻骑。”
薛礼伸出三根手指。
“回来的,不到八百。”
王玄策低下了头。
“这就是你要证明的东西?”
薛礼走到担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拿两千两百个兄弟的命,去赌一个城门?”
“我……”
王玄策张了张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薛礼打断了他。
“你想说你赢了。”
“你想说如果不这么做,强攻城墙,死的人更多。”
薛礼冷笑了一声。
“你觉得你很聪明?”
王玄策的手抓紧了身下的毯子。
“如果我不去诱敌,孟山的伏兵就不会出动。”
他抬起头,看着薛礼。
“如果是师父,他也会这么做。”
“放屁。”
叶轻凰突然骂了一句。
她把手里的烧鸡往盘子里一扔。
“我爹才不会这么干。”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擦了擦嘴上的油。
“我爹要是遇见这种情况,早就调几百门红衣大炮过来了。”
“什么城门,什么伏兵。”
“轰平了再说。”
叶轻凰翻了个白眼。
“只有你这种笨蛋,才拿命去填。”
王玄策愣住了。
薛礼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
“你师父确实不会这么做。”
薛礼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因为他有那个底气。”
“而你,还不够。”
他指了指王玄策的腿。
“这条腿,哪怕治好了,阴天下雨也得疼一辈子。”
“这就是冲动的代价。”
王玄策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
“记住了。”
薛礼的声音低了下来。
“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
“你今天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你计策好。”
薛礼指了指旁边的叶轻凰。
“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把火墙劈开,你现在已经是一具焦炭了。”
王玄策转头看向叶轻凰。
叶轻凰正用那只油乎乎的手,试图去挠后背的痒。
“看我干嘛?”
她瞪了王玄策一眼。
“欠我一条命,记账上。”
“以后得还。”
王玄策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笑了。
“好。”
“还得起吗你?”
叶轻凰哼了一声。
“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
……
帐外。
郭开山正在训话。
一群土司兵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而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摆着几十口大锅。
锅里煮着肉汤,米饭的香气飘得到处都是。
那些投降的土司首领,站在旁边,口水直咽。
他们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
还要忍受着旁边尸体堆散发出来的恶臭。
“想吃吗?”
郭开山手里拿着个大勺子,敲了敲锅沿。
那几个首领拼命点头。
“想吃就对了。”
郭开山冷笑一声。
“想吃,就得听话。”
他指了指地上蹲着的那些俘虏。
“孟山死了,但他的部族还在。”
“黑水部,赤甲部,还有乱七八糟十几个寨子。”
郭开山舀起一勺肉汤,又倒回锅里。
“我家大帅说了。”
“给你们三天时间。”
“去把那些寨子的人,都给我带过来。”
“不管是劝降,还是绑过来。”
“少一个,这肉汤里,就多一颗你们的脑袋。”
几个首领吓得浑身一哆嗦。
“一定!一定办到!”
木鹿部的木通首领,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们这就去!”
“还有。”
郭开山叫住了他们。
他指了指城门口那匹死马。
那是薛礼一戟钉死的那匹。
“把那匹马的头,割下来。”
郭开山的声音很大。
“带着它去。”
“让那些寨子的人看看,跟大唐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几个首领看着那匹死状凄惨的战马,又想起了那个如魔神一般的身影。
没人敢说个不字。
……
夜深了。
昆明城里静悄悄的。
薛礼站在城墙上。
这里的血迹已经被水冲刷过,但石缝里还是黑的。
叶轻凰走了上来。
她手里拿着一壶酒。
“给。”
她把酒壶递给薛礼。
薛礼没接。
“军中不饮酒。”
“这是药酒,治跌打损伤的。”
叶轻凰硬塞给他。
“我看见了,你刚才拿筷子的时候,手在抖。”
薛礼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虎口裂了,手腕也是肿的。
那一戟钉死战马,看着威风。
其实反震力极大。
“老了?”
叶轻凰靠在城墙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才三十多,老什么老。”
薛礼打开酒壶,喝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身子暖了一些。
“今天那一仗……”
他犹豫了一下。
“怎么?”
叶轻凰转过头。
“杀得有点狠了。”
薛礼看着城外的黑影。
那是还没来得及清理完的尸体堆。
“狠吗?”
叶轻凰撇了撇嘴。
“我爹说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再说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他们伤了我的人。”
“死一万次都不多。”
薛礼看着她。
月光下,少女的脸庞还带着几分稚气。
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着超越年龄的冷漠和坚硬。
那是叶凡的种。
骨子里带着一股子霸道。
“你爹把你教得太好了。”
薛礼苦笑一声。
“也好,也不好。”
“怎么讲?”
叶轻凰好奇地问道。
“好的是,你以后不会吃亏。”
薛礼把酒壶递还给她。
“不好的是……”
“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倒八辈子血霉。”
叶轻凰愣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脚,一脚踹在薛礼的小腿上。
“滚!”
薛礼哈哈大笑。
笑声在空旷的城墙上回荡。
但这笑声里,却没有什么欢愉。
更多的,是一种释放。
一种在杀戮之后的,短暂的回归人性的释放。
城下的阴影里。
王玄策拄着拐杖,站在帐篷门口。
他听着城墙上的笑声。
手里的拐杖握得很紧。
“师父……”
他喃喃自语。
“我还差得远呢。”
他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城墙。
又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
这一次。
他虽然活下来了。
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叫“小哥哥”的女孩。
那个在火海里为他劈开一条生路的背影。
成了他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
也是一座必须翻过去的山。
天亮的时候,第一批投降的部族到了。
不是走来的。
是跪着爬过来的。
黑水部的副首领,带着两千多族人,手里举着白旗。
他们还没走到大营门口,就被吓住了。
因为营门口,多了一座山。
一座用人头堆起来的山。
京观。
这是大唐军队对待顽抗者的最高礼遇。
那两千多颗脑袋,都是昨天在城门口被砍下来的。
孟山的脑袋,摆在最顶上。
那双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苍蝇围着京观嗡嗡乱飞。
“呕——”
黑水部的人群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全都吐了。
有的胆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
“这就是……大唐。”
黑水部的副首领,一个身经百战的壮汉,此刻浑身都在发抖。
他之前还想着,就算投降,也要跟唐军谈谈条件。
比如保留一部分兵权。
比如保留部族的领地。
现在。
他只想活着。
只要能活着,让他去喂猪都行。
“站住。”
一声冷喝。
一名唐军校尉骑马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马鞭,指着那个副首领。
“谁让你们站着的?”
“跪下!”
“噗通。”
副首领没有丝毫犹豫,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身后的两千族人,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头磕在地上,连抬都不敢抬。
薛礼并没有出来。
这种场面,不需要大帅出面。
他在城里的太守府里,正在看王玄策画的一张新图。
“这是什么?”
薛礼指着图上的一条红线。
“路。”
王玄策坐在椅子上,腿上缠着绷带。
“从这里,直通大理。”
“这是孟山之前想修,但没修成的路。”
王玄策指着地图上的山脉。
“只要打通了这条路,西南的粮草就能源源不断地运出去。”
“而我们的控制力,也能延伸到每一个寨子。”
薛礼看着那张图,点了点头。
“看来这一箭,没把你的脑子射坏。”
他放下图纸。
“昆明城既然拿下了,接下来就是安民。”
薛礼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
唐军的士兵正在清理街道上的垃圾。
并没有发生抢劫或者扰民的事情。
神武军的军纪,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些投降的部族,怎么处理?”
王玄策问道。
“打散。”
薛礼吐出两个字。
“全部打散。”
“青壮年充入工兵营,去修路。”
“老弱妇孺,迁徙到城里,给他们分房子,分地。”
薛礼转过身,眼神凌厉。
“不管是黑水部,还是赤甲部。”
“从今天起,西南只有一个部族。”
“那就是大唐。”
王玄策心中一凛。
这就是彻底的同化。
要把这些土司的根,全部挖断。
“可是……”
王玄策犹豫了一下。
“这么多人口,一旦聚集起来,如果有人煽动……”
“那就杀。”
薛礼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修路是很危险的。”
“死几个人,很正常。”
王玄策看着薛礼的背影,感觉后背发凉。
他忽然明白。
为什么师父要让他来跟着薛礼。
师父教的是万人敌的本事。
而薛礼教他的。
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哪怕手中沾满鲜血。
“报!”
一名亲卫快步跑了进来。
“大帅,外面有个老头,自称是这一带的巫医,说要见您。”
“巫医?”
薛礼皱了皱眉。
“不见。”
“他说……他有办法治王将军的腿。”
亲卫补了一句。
薛礼和王玄策同时抬起头。
“让他进来。”
片刻后。
一个穿着破烂兽皮,手里拿着根拐杖的老头走了进来。
他头发像鸟窝一样乱,身上挂满了各种骨头和干草。
味道很冲。
薛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老头却一点都不怕。
他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玄策的腿。
“啧啧啧。”
老头摇了摇头。
“这腿,废喽。”
王玄策脸色一变。
“不过嘛……”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遇见我,算你命大。”
“你是谁?”
薛礼手按在刀柄上,冷声问道。
“我?”
老头抠了抠鼻孔。
“我是孟山的亲叔叔。”
“但我也是最想让他死的人。”
这句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亲卫们的刀,瞬间出鞘。
老头却像是没看见一样。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罐子。
“这是黑玉断续膏。”
“抹上它,三天就能下地。”
“不过,我有条件。”
薛礼眯起眼睛。
“讲。”
“我要当这昆明城的城主。”
老头语出惊人。
王玄策都气笑了。
“老东西,你是不是疯了?”
“我也觉得我疯了。”
老头耸了耸肩。
“但是,只有我,能帮你们管好这几十万土人。”
“因为我知道他们怕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指了指外面。
“你们虽然杀了孟山,但你们不懂这里的规矩。”
“这里的山神,不听你们大唐皇帝的话。”
“但它听我的。”
薛礼看着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沉默了许久。
忽然,他笑了。
“好。”
“我不给你城主。”
“我给你个‘西南宣慰使’的虚衔。”
“只要你能让这帮人老老实实去修路。”
薛礼走到老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别说当官。”
“就算你想给山神塑个金身。”
“本帅也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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