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准备都已接近尾声。北岸的秦军大营，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弓弦因过度紧绷而发出细微的嗡鸣，箭簇森然，瞄准着南岸那摇摇欲坠的靶心。只待那只控弦的手，松开最后的一丝犹豫。
江北大营，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压抑的亢奋。所有的训练和准备都已臻于化境。
韩延组织了数次大规模的战前演武。不再是分散的操练，而是完整的、模拟渡江登陆的合成演习。在远离南岸弩炮射程的江面划定区域，以旗语和鼓声为号，庞大的船队进行着编组、行进、转向、以及模拟抢滩的演练。水军的掩护舰船如何前出压制，登陆船队如何利用水流冲刺，先登死士如何跃滩结阵，后续部队如何梯次跟进……每一个环节都被反复磨合，力求在真实的战场上如臂使指。
士兵们擦拭着早已雪亮的刀枪，检查着每一片甲叶，将箭矢按数量捆扎好。他们沉默着，但眼中燃烧着战意与对功勋的渴望。伙食被提高到最好的标准，甚至每人每天还能分到一小口酒驱寒壮胆。随军医官和救护队也明确了各自的战位和流程，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惨烈伤亡。
韩延本人则几乎住在了了望塔上，结合最新的水文图和斥候情报，对着南岸的沙盘，进行着最后的推演。他选定了几处主攻点和佯攻点，反复计算着潮汐时间、船速、以及第一波攻击需要投入的兵力。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关乎战役的成败。
建康宫中的苻坚，收到了韩延呈报的最终渡江作战方案。方案极其详尽，考虑了各种可能，甚至包括了受挫后的应急预案。
苻仔细审阅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他的目光越过方案，仿佛看到了即将发生的血战景象。江水被染红，士兵在滩头倒下，攻城锤撞击着城门……作为穿越者，他对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残酷搏杀有着本能的抵触，但作为帝王，他深知这是通往统一的唯一路径。
“影狼那边，最后的消息如何？”他问道。
侍从官立刻回禀：“回报陛下，南岸西门守将王逵，再次确认愿为内应。约定以三堆烽火为号，见我大军发起渡江，便即刻打开西门，迎我军入城。此外，南岸军中厌战情绪极重，多处营寨军心涣散，确如之前所报。”
苻坚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内应，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东风”，能极大减少攻坚的损失和变数。但同样，这也可能是陷阱。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般的决断。
“传令韩延：方案照准。总攻时间，定于明日拂晓，卯时三刻！正是潮水平缓，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告诉影狼，通知王逵：烽火为号，依计行事！若功成，朕不吝封侯之赏；若诈降……”苻坚语气转冷，“朕必令其求死不能！”
“令雷恶地水军，明日拂晓前，所有战舰必须进入预定攻击位置，卯时三刻，准时对南岸敌军弩炮阵地及滩头工事，进行覆盖轰击！”
“令苻朗：后续所有预备队、医药物资，向江边大营靠拢，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或接收伤员！”
一道道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从建康飞快射向江北。战争的最终齿轮，轰然咬合，开始转动。
南岸，钱塘城内，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一切。连日的饥饿和疾病，已经耗尽了大多数人的力气，甚至连恐慌的力气都没有了。士兵们蜷缩在冰冷的工事里，眼神麻木地望着漆黑的对岸，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刘裕的府衙内，却是另一种景象。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扭曲而疯狂的面容。他似乎预感到了末日的来临，变得愈发偏执和暴戾。
“都准备好了吗？”他嘶哑地问着身旁最后几个死忠的侍卫。
“陛下，火油、柴草均已按您的吩咐，堆积于主要街巷及宫门处……”侍卫的声音带着颤抖。
“好！好！”刘裕癫狂地笑着，“苻坚想要朕的江山？想要这座城？朕给他！朕给他一片焦土！给他一座坟墓！城破之时，便是举火之日！朕要与这钱塘城，与这满城……皆为灰烬！”
他已然彻底疯狂，不仅要自己殉葬，还要拉上整座城市和残余的军民为他陪葬。这个可怕的计划，被严格保密，只有他最核心的几个人知晓。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檀道济，依旧在尽着最后的努力。他拖着病体，巡视着防线，试图鼓舞那些早已失去希望的士兵，却只得到一片死寂的回应。他甚至不知道，他苦心经营的江防，已经因为内应的存在而出现了致命的漏洞。
夜幕深沉，钱塘江的潮水在黑暗中呜咽着拍打两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奏响哀歌。
北岸，秦军大营中，最后一遍检查装备的低声指令、武器轻微的碰撞声、以及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种大战前特有的紧张氛围。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望向南岸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南岸，死寂之中，饥饿的呻吟和偶尔传来的压抑哭泣声，更添凄惶。西门的方向，守将王逵的手心全是冷汗，不时望向江北，又紧张地看看身边的亲信和那准备好的烽火。
建康宫中，苻坚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殿外，任由寒风吹拂。他望着东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统一霸业，千秋功罪，皆系于明日一战。
刘裕在宫中，抚摸着冰冷的剑刃，口中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毁灭的火焰。
檀道济靠在一段冰冷的城墙后，望着对岸零星的火光，疲惫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与绝望，都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被压缩到了极致。
当天边终于泛起第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般的亮光时，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临。
卯时三刻！
“咚！！咚！！咚！！！”
沉重而充满力量的战鼓声，如同惊雷，猛然炸响死寂的江北原野！
帝国的最终审判，在这一刻，轰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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