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并州，群山层峦叠翠，汾河谷地麦浪初黄。与洛阳的繁华绮丽不同，这里处处透着一股边塞特有的雄浑与肃杀。作为帝国防御北魏的最前线，并州治所晋阳城的气氛，远比洛阳朝廷上感受到的更为凝练、直接。
晋阳城，都督府节堂。并州最高军事长官，征北将军李威，与他的副手，王休，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北疆军事舆图凝神细视。李威年约五旬，面容黧黑，目光沉静如古井，是典型的稳重型将领。王休则稍显年轻，眉宇间带着一股尚未完全磨平的锐气。
毛当持节北巡，带来了皇帝的意志和威慑，也带来了更清晰的战略意图。如今毛当已启程返洛，北疆的具体防务与未来策略的执行，便落在了他们二人肩上。
“王兄，毛老将军临行前转达了陛下与平原公的方略，‘长期困扼，伺机一击’。你如何看待？”李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王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漫长的边境线，最终点在几处关键隘口：“李帅，拓跋珪狡诈，示弱乃缓兵之计。我军若一味固守，恐失锐气。‘堡推进’确是良策，但需选择要害。依末将看，可于此地、此地、还有此地，”他点了三个位于北魏经常南下路径上的关键节点，“增筑或加固军城，每城驻兵五百至一千，配以强弩、炮车，相互呼应。再辅以烽燧相连，形成锁链，逐步压缩鲜卑马的草场和活动空间。”
李威微微颔首：“此三地选址甚佳，可立即着手，由你亲自督办。筑城民夫，可从并州本地及邻近郡县征调，务必在秋高马肥之前，形成初步防御体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至于‘小股掠袭，持续放血’……此事需格外谨慎。人选必须绝对可靠，身手矫健，熟悉漠南地理。行动目标以袭扰其小型部落、截杀其斥候、焚毁其草料为主，一击即走，绝不恋战。要让拓跋珪感觉到痛，却又抓不住我大军出动的把柄。”
“末将明白！”王休眼中燃起战意，“我麾下正有数支这样的轻骑，皆是熟悉边事的悍卒。定让那拓跋珪寝食难安！”
军事部署之外，经济封锁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并州各级官府接到了来自尚书省郭质亲自签发的严令：即日起，封锁所有通往北魏的官方及民间商路。边境关卡盘查力度增至前所未有的程度，尤其是对铁器、铜料、食盐、优质粮食、药材等战略物资，严禁一粒、一斤流出。
晋阳城的市集上，以往与北地部落进行交易的胡商明显减少，气氛冷清了许多。一些试图铤而走险的走私商队，被加强了巡逻的边境游骑抓获，人货俱没，首级悬挂于关隘示众，以儆效尤。
这道无形的铁幕，比刀剑更为致命。北魏境内本身手工业不发达，严重依赖与中原的贸易获取必需物资。封锁持续下去，其箭头会因缺乏铁料而变得粗劣，战士会因缺盐而体力下降，部落会因为生活物资的匮乏而滋生不满。这是一场缓慢但极其有效的窒息战。
而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影狼指挥的“绣衣”力量，如同致命的病毒，正加速向北魏肌体深处渗透。
盛乐城，那位被影狼盯上的北魏贵族丘伦，近日越发志得意满。他不仅从“穆沙”那里得到了更多珍贵的“西域珍宝”，更在“穆沙”看似无意的点拨和“牵线搭桥”下，与另外几位对拓跋珪政策心怀怨望的部落大人联系愈发紧密。酒宴之上，牢骚话渐渐变成了对资源分配不公的抱怨，进而开始隐晦地质疑拓跋珪的某些决定。
“穆沙”则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不仅记录着这些言论，更开始利用丘伦的贪念和影响力，进行更危险的操作。一批经由他手、“恰好”能避开边境盘查的“违禁”物资——主要是品质较次的茶叶和少量私盐，被秘密运抵丘伦的部落。这既满足了丘伦的贪欲，也埋下了一旦事发，便可指控丘伦“资敌”的致命证据。
与此同时，另几路“绣衣”细作也取得了进展。一份关于北魏几个重要军马场位置和大致守备力量的密报，被成功送出；一条连接盛乐与西方盐池的秘密小道被绘制成图；甚至有人开始尝试接触拓跋珪身边负责文书工作的汉人小吏……
盛乐王宫内，拓跋珪虽然收到了边境部落关于秦军筑城和小股骑兵骚扰的零星报告，也感受到了市面上物资开始紧缺的压力，但他暂时将这些归咎于秦军的常规报复和封锁。他更多的精力，被牵扯到了如何平衡内部部落诉求、如何应对西边柔然残余的零星挑衅上。他并未意识到，一张针对他和他国家的，集军事压迫、经济封锁、内部瓦解于一体的无形巨网，正在并州李威、王休的坚定执行，洛阳的全力保障，以及影狼的阴影舞动下，越收越紧。
并州的夏日，天空湛蓝，阳光炽烈。但在李威、王休看来，这晴朗的天空下，弥漫的是无声的硝烟。边境线上，新的军城正在夯土筑墙；巡逻的骑兵眼神更加警惕；关卡处气氛肃杀。
李威站在晋阳城头，遥望北方。他知道，与拓跋珪的决战或许不会在明天，也不会在下个月，但当下的每一步——每一座新筑的军城，每一次成功的掠袭，每一批被截获的走私物资，每一个被策反或埋下钉子的北魏贵族——都在为那最终的雷霆一击积蓄着力量，创造着条件。
“拓跋珪，你或许能躲过明刀明枪的决战，”李威低声自语，声音融入边塞的风中，“但这无处不在的绞索，看你如何能躲？”
帝国的北疆，在表面的相对平静下，正进行着一场更为深刻、也更为致命的较量。并州，这座帝国的北方铁壁，已然亮出了它冰冷而坚韧的獠牙，静静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疲态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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