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提失陷、爨虎惨败的消息，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味县。这座爨氏经营了数代的“王城”，昨日还沉浸在“云南王”新立的喧嚣与躁动中，今日便被一层无形而沉重的恐慌所笼罩。
所谓的“云南王”宫，实则是在原刺史府基础上稍加扩建，虽竭力模仿中原王宫的规制，却难掩其根基的浅薄与仓促。宫殿内，粗大的梁柱上新涂的朱漆尚未干透，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漆味与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恐惧的气息。
爨琛瘫坐在那张铺着完整虎皮、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座椅上，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庞此刻灰败不堪，眼神涣散，握着座椅扶手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脚下，散落着那份详细记述了朱提惨败经过的军报，上面“张蚝”、“半日城破”、“虎将军险些阵亡”、“伤亡惨重”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预想过会遭到朝廷的反扑，却万万没想到，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张蚝，那个名字如同梦魇，仅仅半天，就将他寄予厚望的北面屏障砸得粉碎！
他仿佛能听到，北方那支虎狼之师正踏着震天的步伐，向着味县滚滚而来。张蚝那浴血奋战、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似乎已经穿透了重重山峦，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冰冷的眼神正注视着他，充满了不屑与杀意。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听信吐蕃使者那诱人的蛊惑，后悔不该低估了苻秦的决心和张蚝的悍勇。那“划江而治”的美梦，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王兄！王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身上还带着伤、狼狈不堪的爨虎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败了！全败了！那张蚝根本不是人，是魔鬼！兄弟们死伤无数，朱提……朱提守不住啊！”
看到族弟这副惨状，爨琛心中的恐惧更甚，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他抓起案几上的一个陶罐，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废物！都是废物！一万五千人，守不住半日！我要你何用！”
爨虎伏地不敢言语，只有肩膀在不住地耸动。殿内的侍卫、宫女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发泄过后，爨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味县已是风雨飘摇，必须想办法稳住局面。
“吐蕃的援军呢？扎西在哪里？”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心腹侍卫小心翼翼地回禀：“扎西使者……自朱提败讯传来后，便称要外出联络后续援军，已……已不见踪影。”
“什么？！” 爨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吐蕃人见势不妙，恐怕是要抛弃他这个棋子了！所谓的盟约，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窗户纸。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但他不甘心！他已经是“云南王”，没有了退路！投降？苻坚的悬赏令上，他的首级价值万金，封侯世袭！朝廷绝不会饶过他！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爨琛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传令！”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
“紧闭四门，全城戒严！所有青壮，一律征发上城协防！敢有违令者，斩！”
“将城内所有非我爨氏嫡系的将领、官员，及其家眷，全部收押看管！尤其是那些汉官！”
“加强城内巡逻，凡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无论何人，立斩于市，首级悬挂城门！”
“派出信使，前往南部那些尚未明确表态的大部落，许以重利，不，直接将府库中的金银绢帛分送过去，让他们立刻派兵来援！告诉他们，若味县有失，苻秦下一个清算的就是他们！”
他要将味县变成一座坚固的堡垒，也要将这里变成一座血腥的囚笼。他用最严酷的手段，试图捆住手下的人心，用最后的财宝，去换取渺茫的外援。这是困兽最后的挣扎，充满了暴戾与绝望。
命令下达，味县城内顿时鸡飞狗跳。士兵们粗暴地驱赶着民夫上城，哭喊声、呵斥声不绝于耳。昔日还算繁华的街道，变得肃杀冷清，只有一队队如临大敌的士兵来回巡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恐慌如同瘟疫，在湿冷的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然而，高压政策并不能真正凝聚人心，反而加剧了内部的裂痕。
被囚禁的官员和其家眷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怨声载道，对爨琛的恐惧逐渐转化为刻骨的仇恨。一些并非爨氏核心、被迫依附的小部落首领，看到爨琛如此疯狂和不择手段，也开始暗自盘算退路。就连爨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人开始怀疑，跟着爨琛这条眼看就要沉没的破船，是否还有未来？
夜色降临，味县笼罩在沉重的黑暗与寂静中，只有城头闪烁的火把，如同鬼火般摇曳。爨琛独自坐在空旷而阴冷的大殿内，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那风声仿佛夹杂着北方追兵的呐喊和张蚝的怒吼。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张蚝……苻坚……” 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想拿下我爨琛，没那么容易！就算死，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但他的咆哮，在这空旷的殿宇中，显得如此空洞和无力。味县，这座他自以为是的王城，此刻更像是一座华丽的坟墓，而他，就是那个躺在棺椁中，等待最终命运降临的困兽。南中的未来，似乎已经可以预见，那浓重的血腥味，正从朱提方向，一路弥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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