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着沙砾，呼啸着掠过广袤的戈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祁连山脉的雪线在遥远的天际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凉州与中原隔开。这里的天更高，地更阔，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和一种边地特有的苍凉。姑臧城，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如今却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承载着其主人吕光复杂难言的恐惧与挣扎。
姑臧城的宫殿，不如洛阳的恢弘，却带着浓厚的西域与羌胡风情，厚重而压抑。吕光斜倚在胡床之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却仍觉得有一股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他确实病了，不止是身体上的沉疴，更是心境上的衰颓。
曾经，他是秦麾下威震西域的名将，眼光锐利，气吞万里。但如今，那双曾经洞察战机的眼睛，如今却常带着一丝浑浊与挥之不去的忧虑。他挥师东返救援长安，本是存了勤王与观望之心，眼见苻坚势微，那一瞬间的野心催生了逼宫的举动。他本以为能趁乱攫取更多权力，甚至取代苻坚……却万万没想到，苻坚竟能利用一场瘟疫，不仅逼退了慕容冲，也让他吕光不得不狼狈撤回凉州。
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此后苻坚的表现，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那个看似穷途末路的君王，竟能在河东浴火重生，以雷霆之势扫平河北、河南，灭后燕、西燕，重建了一个比以往更显强势的大秦！这一切，快得让他眼花缭乱，悔之莫及。
“一步错，步步错……”吕光干涩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场未遂的逼宫，成了他心头最大的梦魇和无法愈合的伤疤。他深知，以苻坚如今表现出的手段和心性，绝不可能忘记这段仇怨。投降？苻坚会放过一个曾经试图背叛和胁迫自己的人吗？尤其是现在，而苻坚如日中天。
殿内的炭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权力核心的寒意。吕光的几个儿子——长子吕纂、次子吕弘，以及更年轻的吕绍等，皆侍立在下首。他们的目光低垂，但空气中却隐隐流动着紧张与猜忌。
吕纂身形魁梧，性情暴烈，颇有军功，自认是继承人的不二之选，对苻坚主战之意甚浓：“父王！苻坚虽强，我凉州亦非弱者！姑臧城高池深，将士用命，兼有祁连之险，大漠之隔。秦军远来，补给艰难，只要我等上下一心，未必不能一战！岂能不战而降，将基业拱手让人？” 他的话语中，既有对敌人的不服，也有对权力的渴望——他需要一场战争来确立自己的地位。
吕弘则显得更为阴沉文弱一些，他怯怯地看了一眼兄长，低声道：“大哥所言虽有道理，然……然如今苻坚势大，统一在即。听闻其对待降将，若真心归附，亦不乏厚待。如昔日之……“他话未说完，便被吕纂凶狠的目光瞪了回去。吕弘所想，是若能归附保全家族，或许还有出路，但他不敢明说，更怕激怒父亲和兄长。
除了儿子们的争斗，殿内的一些重臣，如杜进、段业等人，也各怀心思。有人主战，欲借机攫取功名；有人则暗中盘算，觉得与强大的秦国对抗无异以卵击石，开始思考退路。吕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片悲凉。外患未至，内忧已生。他这个家主，尚未倒下，群狼已然环伺。这种众叛亲离的预感，比秦军的威胁更让他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近侍低声禀报：秦国使者已至馆驿，请求明日觐见。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普通的礼节性访问。这很可能是战书，也可能是最后通牒。
吕光猛地咳嗽起来，苍老的脸庞涨得通红。吕纂立刻上前一步：“父王！不见！或者让儿臣去打发了他！必不堕我凉州威风！”
“糊涂！”吕光终于缓过气，厉声斥道，声音却带着虚弱，“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如今强弱悬殊，你若冲动，便是授人以柄，给了苻坚即刻发兵的口实！”
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自己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空旷的大殿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孤独。
归附？他仿佛能看到自己匍匐在苻坚阶下，承受着对方冰冷而嘲讽的目光。以苻坚如今的心性，就算不杀他，也必然削尽他的权柄，将他如同囚徒般圈养起来，他将成为另一个刘裕。他的儿子们，他的部将，又会是何等下场？那场逼宫之仇，真的能轻易揭过吗？他不敢赌。
抵抗？想到苻坚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想到那支横扫北方的虎狼之师，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升起。凉州能守多久？内部不稳，外援无望，北魏未必可靠，甚至可能趁火打劫，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届时，城破之日，便是吕氏一族灰飞烟灭之时。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无底深渊。吕光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额头，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巨大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恐惧，几乎要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压垮。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历史的洪流和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个人的挣扎是多么的无力。
他挣扎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姑臧城的夜景尽收眼底，灯火零星，远处传来巡夜士兵单调的梆子声。更远处，是无边的黑暗与呼啸的风声。这片他经营了多年的土地，此刻却感觉如此陌生而危机四伏。
“苻坚……苻坚……”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恐惧，有一丝不甘的敬佩，更有滔天的怨恨。如果当初没有那场逼宫，如果当初能真心拥戴……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数？”吕光望着天边那轮被云层遮蔽、若隐若现的冷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萧索的叹息。这叹息，消散在姑臧城夜的寒风里，如同一个时代落幕的序曲。
凉州的孤光，在强秦东来的巨大阴影下，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而决定其命运的，不仅是秦军的刀剑，更是洛阳那位穿越者帝王的心意，以及吕光自己最终那艰难而痛苦的抉择。
喜欢穿越苻坚：第八十一万大军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穿越苻坚：第八十一万大军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