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的冬夜，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王宫石墙的呜咽声，如同冤魂的哭泣。宫墙之上，负责守夜的吐蕃士兵裹紧了厚厚的皮袍，蜷缩在垛口后，尽量躲避着那能冻裂骨头的寒意。王宫内大部分区域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少数几处还亮着微光，其中之一，便是张雁居住的、位于王宫深处相对独立的一座石楼。
石楼内，炭火盆提供着有限的温暖。张雁并未入睡，他正伏案疾书，完善着关于“飞鹘军”组建与训练细则的条陈。油灯的光晕映照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庞。尽管有论赞弄囊加强守卫的承诺，但他内心深处那根警惕的弦始终紧绷着。“绣衣”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寝食难安。
子时刚过，正是人最为困顿之时。
石楼外，负责守卫的四名吐蕃精锐士兵抱着长矛，靠在墙根下，眼皮不住地打架。他们没有注意到，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利用宫墙阴影和风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
这些黑影动作极其专业，脚步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呼吸也调整到最微弱的程度。他们身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是淬了剧毒、在微弱星光下也不反光的短刃和吹箭。
为首的黑影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同伴如同狸猫般蹿出，手中寒光一闪！
“呃……”
两名靠着墙根的吐蕃守卫喉咙处几乎同时出现一道细小的血线，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完全发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另外两名守卫察觉到异动，刚睁开惺忪的睡眼，还未来得及示警，几支细若牛毛的吹箭便精准地钉入了他们的脖颈。剧毒瞬间发作，他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
解决了守卫，为首的黑影一挥手，五人小组如同流动的墨汁，迅速靠近石楼紧闭的木门。其中一人取出几件奇特的工具，开始在门锁上动作，手法娴熟。
楼内，正写到关键处的张雁，心中没来由地一悸，手中的笔顿住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侧耳倾听，窗外只有风声，但一种极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似乎夹杂在风里！
不好！
张雁脸色骤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吹熄了油灯，身体就势向侧面一滚，躲到了那张沉重的胡床之后。几乎就在他滚开的同时！
“咔嚓！” 一声轻响，门闩被巧妙地撬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五道黑影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迅捷地涌入黑暗的室内！
黑暗之中，刺客们的行动依旧精准。他们显然对室内布局有所了解，两人直扑原本张雁书案的位置，另外三人则呈扇形散开，搜索其他角落。
张雁蜷缩在胡床后，心脏狂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清晰地听到刺客们细微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声在靠近。冰冷的死亡气息，从未如此接近过。
就在一名刺客的脚即将触碰到胡床边缘时——
“有刺客！保护先生！” 一声凄厉的、用汉语发出的呼喊，突然从石楼内侧的一间小仆役房里传出！
是张雁从蜀地带出来的、跟随他多年的老仆张福！老人显然也被惊动，不顾自身安危，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这声呼喊，如同在寂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几名刺客的动作明显一滞。
而与此同时，被惊动的王宫巡逻队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喊声，远处立刻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吐蕃语的呼喝声！
“速战速决！” 刺客首领低喝一声，知道行迹已露，不再隐藏。两名刺客毫不犹豫地扑向仆役房，里面立刻传来了张福短促的惨叫声。另外三人则更加凶猛地搜索主室。
张雁知道躲不下去了，在一名刺客伸手探向胡床后的瞬间，他猛地将胡床向前推翻，同时身体向后急退！
“砰！” 胡床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暂时阻碍了刺客。
但另一名刺客已然从侧面袭来，淬毒的短刃带着一股腥风，直刺张雁的肋部！
眼看避无可避——
“咻！咻咻！”
数支强劲的弩箭从窗外射入！精准地命中了那名刺客的手臂和肩膀！这是被惊动的宫墙守卫在远处用弩箭进行支援！
刺客闷哼一声，动作变形，短刃擦着张雁的衣袍划过。
“撤！” 刺客首领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他们毫不恋战，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扔下几颗烟雾丸，趁着弥漫的烟雾和外面的混乱，从原路疾退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宫墙阴影中。
当论赞弄囊带着大批“狼卫”匆匆赶到时，石楼内一片狼藉。翻倒的胡床，地上尚未散尽的烟雾，以及仆役房内张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还有……瘫坐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袍袖被划破、惊魂未定的张雁。
“先生！您没事吧？” 论赞弄囊急忙上前，看到张雁还活着，明显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至极。在他的王宫深处，他最为倚重的谋士竟然遭遇如此精准的刺杀，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张雁在侍卫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还……还活着。多亏了张福……” 他看了一眼仆役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与后怕。
“查！给本王彻查！” 论赞弄囊暴怒，对着“狼卫”统领咆哮，“宫内所有可疑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那些守卫，玩忽职守，全部处死！”
他转向张雁，语气带着歉意和坚决：“先生受惊了！从今日起，您的守卫再增加一倍，不，三倍！饮食由本王亲信负责！绝不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张雁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次能侥幸逃生，运气占了很大成分。但“绣衣”的可怕，他已经切身领教。这次失败了，下次呢？下下次呢？苻坚对他的杀心，绝不会因此次失败而消退，只会更加坚决。
他望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那黑暗仿佛蕴藏着无数致命的杀机。逻些，这片他寄予厚望的崛起之地，此刻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四伏。
数日后，消息传回了洛阳。
紫宸殿内，影狼跪伏在地，详细禀报了此次刺杀的经过与失败的原因——目标警觉性极高、守卫反应及时、以及那名忠仆的意外示警。
苻坚听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沉默了片刻。
“张雁……命不该绝？” 他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情绪，“看来，他在吐蕃，倒是颇得人心，连个老仆都愿为他赴死。”
他挥了挥手，让影狼退下，并未苛责。刺杀本就如行走于刀尖，成败难料。一次失败，并不意味着结束。
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西方。张雁此人，必须除掉。不仅仅是因为他助吐蕃为患，更因为他代表了一种可能性——一种中原的智慧与高原的武力结合，挑战帝国秩序的可能性。
“传令给杨定和张蚝，” 苻坚对侍立的中书舍人道，“加大对吐蕃的经济封锁和军事压力。朕倒要看看，躲在逻些城里的张雁，还能想出多少‘妙计’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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