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在近半盾车被毁后,清军的填壕队伍终于逼近到壕沟三十多步的距离。
这时谷满仓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卖力的号子声。他侧脸一看,只见那二十门作为机动力量的四磅炮,正被炮组队的辅兵们喊着号子,艰难地抬上了他们这段城墙。
四磅炮刚在城墙上落地,炮手们迅速高声呼喊着,将火炮推到预设的炮位上。
很快,二十门四磅炮混合此面的十门六磅炮形成了更密集的火力网,集中轰击残余的盾车和后面跟进的清军。
猛烈的炮火下清军的盾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减少,很快便十不存一。失去了盾车的庇护,填壕的百姓和督战的清军完全暴露在守军视野下。
清军大阵中响起了更加急促凄厉的号角声,伴随着凶悍的吼叫,那些被驱赶的包衣百姓如同被鞭子抽打一般,发出绝望的呐喊,潮水般向着壕沟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他们冲到壕沟边缘,将背上沉重的土袋拼命扔进沟里,然后转身就想往回跑。
与此同时跟在百姓后面的清军弓箭手、火铳手也迅速分出来散开,向城头仰射。
箭矢和铅弹扑上城头,虽准头不佳,但也带来了不小骚扰和压力。
城楼上喇叭声连成片,炮击渐渐停止,显然是在节约炮弹。
“射击!自由射击!”左涛声嘶力竭地吼道。
谷满仓和其他火铳手一起,迅速将燧发铳架在垛口上。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训练有素的火铳手来说,几乎如同打靶练习。城下那些惊慌失措、忙着填壕或逃跑的百姓和散开的清军成了清晰的目标。
“放!”
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火铳声零散响起,城头上白烟阵阵,铅弹如同雨点泼洒,直扑城下。
谷满仓瞄准了一个正把土袋扔进壕沟转身就跑的百姓,扣动了扳机。
铳身一震,那人应声倒地。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半跪在地,一边躲避清军远程武器,一边装填。旁边不断有战友射击,偶尔有人被城下射来的流矢或铅弹击中发出惨叫。
填壕的百姓以极快消耗速度被射倒,壕沟边缘尸体堆积,土袋与鲜血混杂。
箭矢弹丸在半空中交错而过,互相扑向对方,在城下对射的清兵在对射中也损失惨重,不得不寻找掩体或散得更远。
清军的督战极其残酷,幸存百姓根本不敢停留,只能拼命跑回后方,从那些被击毁的盾车后扛起新的土袋,再次冒着弹雨冲向壕沟。
整个填壕过程,变成了一场残酷消耗战。
城上城下,硝烟弥漫,铳声、箭矢声、呐喊声、哭嚎声、垂死者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谷满仓麻木地装填、射击、再装填,通州攻防战的第一天,就在这血腥的屠杀中,开始了。
……
崇祯九年八月十九,暮色如血,将通州城外狼藉不堪的土地染得愈发凄艳。
通州城外,昔日还算完整的护城河与外围壕沟,如今多段已被土包填平,形成数条简易的土桥直通城墙脚下。
这些桥并非纯粹土包,而是用成千上万被俘百姓的尸体和无数土袋硬生生堆砌出来的。
城墙根下尸体层层叠叠,大多衣衫褴褛,形态各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恶臭,引来的飞鸟黑压压地盘旋,发出刺耳的啼叫。
通州方圆数里,满目疮痍,宛若鬼域。
“给个痛快吧,求求你们了……”
“杀了我……杀了我,啊……”
夕阳余晖泼撒在死寂的战场上,持续了一整天的厮杀呐喊声终于渐渐停歇,清军的攻势再次退去,留下城下更多扭曲的尸体和濒死的哀鸣。
“城上的,来个有卵子的……补我一铳……”
凄惨哭嚎刺穿耳膜,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
谷满仓忍不住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探头向城外望去。
只见百步开外清军刚刚退却的空地上,立起了数十根木桩。每一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形。
那是斥候战中被俘的明军士兵,他们的四肢已被齐根砍去,只剩下躯干被死死固定在木桩上,如同人彘。伤口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木桩流淌,在地上汇成一片片暗红。
这些人还没有立刻死去,剧烈的疼痛和濒死的恐惧让他们发出微弱迷糊的哀嚎。
有的在模糊地呼唤着爹娘,更多的是在用尽最后力气向城墙方向哭求,希望得到守军来一铳,从而解脱。
城头死一般的寂静,先前战斗的喧嚣被抽空,只剩下秋风卷着血腥味和那些绝望的哀求在脑海盘旋。
火铳手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手指放在扳机护圈外,却又无力地垂下。
这个距离,燧发铳即便有弹药,也难以精准命中,更何况弹药早已告罄。
清军此举,是想要让他们主动出城作战,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同胞受尽折磨而无法救援。
左涛沿着城墙走过,他的脸色铁青,低吼道:“都别看了!鞑子就想看咱们这样,把头低下,保存力气!”
谷满仓默默低下头,但那凄厉的哀嚎声却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海,与他记忆中京畿西郊战场上倒下的袍泽身影重叠在一起。
谷满仓抱着城里发的长枪,他的燧发铳弹药已经彻底打空了,他的身体蜷缩在垛口下的阴影里。
连续十几日不间断的攻防战,榨干了几乎所有守军的体力和精神。
城头上威武的火炮也已经很久没有齐鸣了。弹药奇缺,所以中军部特别下令,火炮只能用来对付清军推出来的威胁最大的吕公车、冲车等大型攻城器械。
至于那些每日被驱赶上来的盾车,和用云梯攀爬的百姓、清兵,现在只能靠滚木礌石、灰瓶和士兵们的刀枪来应付。
谷满仓的肚子再次传来一阵阵钻心地疼。
几天前,一股清兵混在百姓中突然登城,混战中一个凶悍的鞑子用刀柄尾部狠狠撞在了他的腹部上,虽然隔着盔甲没流血,但内脏好像被震伤了。
从那以后,他就没什么食欲,稍微吃点东西,胃里就绞痛难忍、直冒冷汗。此时疲惫和伤痛得双重折磨下,他只想睡觉。
“谷满仓!你他妈又偷懒!”一声熟悉的呵斥伴随着风声,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让他一个激灵。
旗队长左涛同样满脸疲惫,甲胄破损,但眼神依旧凶狠。谷满仓默默地爬起来,他不敢还口,甚至不敢看左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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