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钟声从三省堂传来。新届弟子们聚集在青石广场上,首日授课的执教是位鬓角微霜的中年修士。
王生息盘坐在蒲团上,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执教手中变幻的法诀。
可当执教讲解心相与灵脉共鸣的要诀时,他的目光却悄悄飘向了远处。
甲等弟子修炼的阁楼窗口,正有青金色的流光时隐时现。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七日。每天卯时,王生息总是第一个踏进讲经堂,规规矩矩地研墨铺纸。
可不到一刻钟,他的笔尖就会停在某处再不动弹,直到墨汁晕开成团。
执教演示心相显形时,他盯着那些变幻的光雾,想的却是天罡拳的第三式该如何转腕。
绪长风在隔壁蒲团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他备了两种墨锭,朱砂笔记要诀,松烟墨写心得。
有次王生息偷瞥他的笔记,发现连执教咳嗽的间隙都被标注成调息三周天的最佳时机。
更让王生息惊讶的是,绪长风竟能根据执教衣袍的摆动幅度,判断出当日要讲的内容深浅——
看,执教今日系的是玄色腰带,定要讲《心相杂症辨》了。
黄昏的膳堂最是热闹。王生息总在这个时辰活过来,拳头把木案敲得咚咚响:
你看这招云手,若是配合步法......他的筷子在青菜汤里划出圆弧,溅起的汤滴在绪长风刚写好的《心相九问》上。
而绪长风只是默默把笔记挪开,继续往嘴里扒饭,眼睛还盯着案头摊开的《筑基要义》。
偶尔他会突然抓住王生息的手腕:你刚才说的转肘,再说一遍?
然后在自己的《天罡札记》上添几笔。
那是他专门为王生息整理的武修心得。申时的演武场同样能看到王生息生龙活虎的身影。
当其他弟子在导引课上练习吐纳时,他总能把枯燥的呼吸法变成天罡拳的起手式。
执教演示灵气运行时,他站在队列最后,偷偷比划着拳路,拳风带起的尘土让前排弟子直皱眉头。
入夜后的三省门别有一番景致。王生息常在庭院西南角的空地练拳,那里铺着的青石板被他日复一日踏出了深浅不一的凹痕。
有时练到兴起,他故意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如同碎银般闪烁,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而绪长风总是倚在五步外的梧桐树下温书,树叶的影子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当王生息拳风惊起夜栖的鸟雀时,那些光斑就会随着绪长风翻页的动作轻轻晃动。
第七日清晨,王生息在洗漱时发现自己的中衣袖口磨出了毛边。
那是每晚练拳时被梧桐树皮蹭的。
而绪长风的砚台却在这天见了底,他不得不借用王生息那块从未认真研磨过的松烟墨。
两人在晨课前的回廊相遇时,绪长风眼下挂着淡青,手里还攥着昨夜整理的《月考精要》。
王生息则精神抖擞地活动着手腕,指节处结着新茧。
你猜今日执教会抽查哪篇?绪长风压低声音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的毛刺。
王生息正要开口,檐角的风铃突然轻轻一颤。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下,恰好卡在回廊的瓦缝间。晨露顺着叶脉缓缓滑动,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哪篇都一样,反正我都背不出来。王生息伸手拨弄那片湿漉漉的叶子,露水沾湿了他的指尖。
他随手将水珠甩向廊外,恰好滴在石阶旁的蚂蚁队伍中,惊得这些小生灵慌忙改道,在青苔上爬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绪长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痕迹,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三声悠长的钟响,那是早课开始的信号。
廊下的麻雀被惊得四散飞起,翅膀拍打的声音盖过了露水滴落的轻响。
月考前的最后一晚,王生息在庭院里打拳直到子时。
而绪长风则坐在廊下全力备战明日的月考,手中玉简映着月光,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朱笔修改过的心法要诀。
当王生息终于大汗淋漓地停下时,却发现绪长风的左手一直虚按在丹田处,指尖有极淡的青光流转,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远处传来三声更响,悠长的铜锣声在庭院中回荡,这是三省门戌时止静的讯号。
王生息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欲走却注意到绪长风打坐的蒲团旁散落着几片梧桐叶。
月光透过枝桠,将叶片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每当夜风拂过,那些影子便如游鱼般轻轻摆动,叶尖的影子时而相触,时而分离。
王生息驻足凝视片刻,一片梧桐叶被风卷起,轻轻掠过绪长风的肩头。
那叶片在月光下翻转,叶脉间似有流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疑为错觉。
绪长风似有所觉,指尖青光倏地隐去。他睁开眼时,正对上王生息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在月光下不约而同地勾起嘴角。
夜风穿过庭院,带走了最后一片飘摇的落叶,只余铜锣的余韵在石阶间轻轻回荡。
晨钟的余韵还在三省门上空回荡,青石广场上已经整整齐齐坐满了新届弟子。
王生息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绪长风将最后一页《心相精义》小心地收入袖中。
这一个月来,执教们反复强调的初期并非修炼境界,也不是丹、阵、符的制作,而是三省门最根本的之道。
所谓心相,便是将心中所想显化于外。执教手持一盏青铜心灯,灯焰中浮现出山川河流的虚影,
我三省门以心相立派,你们第一个月的功课,就是要明白心相为何物,以及...灯焰突然暴涨,化作一只展翅的玄鸟,如何激发出属于我三省门的心相。
王生息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成一团乌云,余光瞥见绪长风正襟危坐的样子,连衣领的褶皱都透着认真。
新届弟子除开笔试成绩外若能展现心相,可额外加分。
绪长风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他闭目凝神,左手虚按丹田。
片刻后,一道极淡的青光在他掌心浮现,渐渐凝聚成一本半透明的书册虚影。书页微微颤动,隐约可见二字,但轮廓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薄雾。
这虚影仅仅维持了两息便溃散无形,但执教还是微微颔首:心相初成,难得。正当绪长风准备退回队列时,白衣少年已缓步上前,腰间玉佩上二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他闭目凝神片刻,忽然睁开双眼。一本凝若实质的玉简虚影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简身通体晶莹,上面二字清晰可辨,简册翻动时甚至能听见真实的声。
更令人震撼的是刹那间周身的灵气流转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这便是纳灵期最明显的特征。
纳灵期?监考的执教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明轩周身流转的灵气,新届弟子中竟有人已经...见此绪长风呆立原地,掌心还残留着灵力透支的灼痛感。
他的与赵明轩相比,就像萤火之于皓月。这不仅是量的差距,更是质的鸿沟。.
放榜那日,绪长风看着榜单怔忡良久。赵明轩的名字高居榜首,心相加分栏赫然写着。
而他的与之相比黯然失色。更可怕的是这个成绩甚至超过了后面二至十名甲等弟子的总和。
而王生息的名字,则孤零零地挂在丁等末尾。
绪长风望向广场东侧,看见王生息正蹲在角落里,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各种拳脚功夫的招式图。
察觉到视线,王生息抬头咧嘴一笑,远远地挥了挥拳头。
甲等弟子即日起迁往西苑清微堂,乙等居北苑明理斋,丙等住南苑勤学居,丁等留东苑笃行舍。
执教的声音远远传来,纳灵期弟子另有安排。
四苑分布如同四方星宿:西苑清微堂雕梁画栋,檐角悬挂着青铜编钟;
北苑明理斋青砖黛瓦,回廊间飘着墨香;南苑勤学居简朴整齐,窗前都摆着药锄;
而东苑笃行舍最为简陋,灰扑扑的瓦檐下,晾晒着练功服和绑腿。
东西两苑相隔最远,中间不仅隔着讲经堂、药圃和演武场,还有一道蜿蜒的溪流。
绪长风站在西苑的九曲桥上,望着东苑方向,突然想起入学第一天,两人还挤在膳堂分食同一个芝麻饼。
此后日子,他的案头永远堆着厚厚的典籍,眉间多了道浅浅的竖纹,也再没听过王生息练拳时哼的小调。
西苑的静室设有隔音阵法,就连晨钟都显得遥远。他每日寅时起身,在沉香木案前勾画符纹,有时直到子时,窗前还晃动着夜明珠的柔光。
而东苑的演武场上,王生息的拳风能震落老梧桐的枯叶,却穿不过西苑的结界。两人偶尔在讲经堂相遇,绪长风也会冲王生息点头示意,但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凑过来闲聊,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乌泱泱的人群——
前排是锦衣玉佩的甲等弟子,中间是埋头记录的乙等,后排才是丙丁两等的座位。
赵明轩已经能炼制简单的符箓了。某日膳堂里,绪长风突然说道,眼睛却还盯着手中的《心相精义》。
王生息正往嘴里扒饭,闻言只是顿了顿,最终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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