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吞没了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如同从未有人来过。
北壤七镇的春天,终究还是来了。废墟被清理,新屋在重建,安暖居的热气依旧通过陶管输送到各家各户,协耕园里又冒出了新绿的菜苗。
一切都在“砚清先生”留下的《规条》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陈三成了工坊的执掌者,他努力模仿着砚清的沉稳,但眼中总有一丝迷茫。
苏棠没有走。她留了下来,成了“协学庐”的先生,教孩子们识字,也教他们“信念符”的真谛。
日子一天天过去,工坊的秩序如磐石,可苏棠的心里,却像缺了一块。
她时常站在武塾的门口,看着那块“授桩功、防身术、基础心相”的木匾,想起那个扫地、烧水、说话像“听风穿过巷口”的先生。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创造了这一切的人,却在一切最好的时候选择离开。他救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救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棠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工坊的运转依旧高效,但“协力”的精神正在悄然褪色。
人们依旧在劳作,但眼神中少了那份共同抗争的炽热,多了几分麻木和算计。劳绩成了唯一的衡量标准,有人开始为多得一分而斤斤计较,甚至互相拆台。
安暖居里,有人因为劳绩不够而被拒之门外,引发的不再是集体的同情,而是冷漠的议论。
苏棠终于明白了。
砚清先生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工坊,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这份责任,是“协力”的信念,是“共同生存”的希望。而这份责任的“核心”,不是那些冷冰冰的规条,不是那些劳绩,而是“砚清”这个人本身。
他是“信念”的化身,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他的存在,就是希望。
当他离开,这份希望便化为了迷茫。虽然工坊的秩序还在,但那只是空壳。失去了“核心”,这棵树再茂盛,也终将枯萎。
她想起砚清先生曾对她说过的话:“你不是在‘做’什么,你是在‘让’它发生。”
现在,这个“让发生”的力量,正在消散,没有人再“让”它发生。
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去找到砚清先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北壤七镇,为了那份共同的希望。
她要去完成一个循环——让那个消失的人,重新成为支柱,让那份信念,重新焕发生机。
于是,在一个风沙稍歇的清晨,苏棠背起行囊,留下一封信,踏上了追寻的路。
苏棠的路,是逆着风沙走的。
她没有御剑飞行,没有灵兽代步,她选择了最笨、最原始的方式
——徒步。她要走砚清先生走过的路,用脚去丈量这片土地,用心去感受他所感受过的风与沙。
起初,她还能看到北壤七镇的轮廓。那片由她和砚清先生共同守护的绿洲,在黄沙中显得如此渺小。她走了三天,回头望去,那绿洲已消失在地平线。
她进入了真正的荒原。这里没有路,只有被风沙反复覆盖的、时隐时现的兽径。白天,太阳毒辣,沙地滚烫,她用粗布包裹着头脸,每一步都像在火炭上行走。
夜晚,寒风刺骨,她蜷缩在废弃的矿洞或巨石的背风处,靠着干粮和水囊度日。
她向每一个可能见过“砚清先生”的人打听。她问过路过的商队,问过矿场的苦工,问过小镇的猎户。
她听到的都是零星的传闻:“有个沉默的武夫,教人站桩。”“他冬天给路人送热茶。”“他让一群流民活了下来。”
终于,在一个风雪稍歇的清晨,她来到了一座偏远的、被大雪封锁的小镇。镇外的破庙里,住着一个沉默的武夫,他不收钱,只教人如何在雪地里不被冻僵,如何在雪崩前听到山的“声音”。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她顶着风雪,找到了那座破庙。
庙里很冷,但很干净。一个身影正盘膝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方旧砚,一盏油灯。他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
是砚清。
他比记忆中更瘦,眉宇间的钝感更深,像一块被岁月彻底磨平的石头。他看着苏棠,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沉静。
“先生……”苏棠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棠。”砚清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庙里的寂静,“你怎么来了?”
“先生,”苏棠没有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她临摹的,上面是她无数次在灯下默写的字迹。她将那张纸轻轻放在砚台旁的地上,展开。
纸上,正是那句完整的箴言:
“今日之‘有’,明日之‘无’,此刻之‘无’,下一瞬又可能为‘有’。
执着于‘有’,便会恐惧‘无’,若知‘无’即是‘有’之基,‘有’即是‘无’之显,心便无所挂碍。”
砚清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庙里很安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
“北壤的‘有’,正在变成‘无’。”苏棠的声音很坚定,“工坊还在,但‘协力’的‘念’,正在消散。先生,您种下的那棵树,根断了。”
砚清看着她,良久,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小撮泥土。那是他离开北壤七镇时,从武塾门口的青石旁,亲手抓的一把干土。
“苏棠,你过来。”他轻声说。
苏棠依言走近。砚清将那撮土放在她掌心,然后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罐,倒出一些清水,缓缓地浇在土上。
干涸的泥土很快吸收了水分,颜色变得深沉。
“你看这土。”砚清的声音平静而深邃,“它现在是空的,没有树,没有叶,没有花。可它真的是空的吗?”
苏棠看着掌心的湿土,摇了摇头。
“不,它不是空的。”砚清继续道,“它藏着树的根,它藏着树的记忆,它藏着树的未来。
这土里,埋着无数看不见的根须,它们在黑暗中延伸,比你想象的要深,要远。
只要这土还在,只要这水还在,只要这土里的‘根’还在,那棵树,就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北壤七镇的方向。
“我离开,是为了让它能更好地生长。北壤七镇的‘根’,从来就不是我砚清这个人,而是‘协力’这两个字,是你们心中那份‘让发生’的信念。
这‘根’,早已深埋于那片土地,深埋于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走了,这‘根’不但没断,反而扎得更深了。因为现在,它不再依赖我,它开始依赖你们自己。”
苏棠怔住了。她低头看着掌心的湿土,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入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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