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清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苏棠,你还记得北壤的矿工石猛吗?”
“当然记得。”苏棠点头,但眼神时不时会瞟向那尊刚炼完丹的炉子。
“他心中的‘火’,是什么?”砚清问。
苏棠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是熔炉里烧红的矿石?是冬天取暖的篝火?”
砚清没有否定,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嗯,这很像。他每日与矿石为伴,与炉火为伍,他心中的‘火’,确实可能与这些有关。”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但我在教他站桩时,看到他双臂肌肉紧绷,像要将整个大地都压进地底。
看到他一拳打在沙袋上,那股狠劲,仿佛要砸开眼前的一切阻碍。
那时我在想,对他而言,‘火’会不会也是一种力量?是拳头砸开顽石、劈开山岩的力气?是那种非得把事情做成、把现状改变的渴望?”
苏棠一愣,这个角度她从未想过,但细细品味,又觉得十分贴切。
砚清继续说道:“所以,他心中的‘火’,也许既是那炉中的烈焰,也是他掌中的力量。这就像你所见的‘火’,是丹炉中控火的韵律,是药草在火中蜕变的生机。
而渔夫心中的‘火’,或许是冬夜归航时,船头那盏指引方向的渔火;是家人围坐,炉火映照的温暖。”
他环视着小院,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看这世间,人人都在追逐‘火’。
有人追逐上品灵石,以为那是光;有人追逐天阶法宝,以为那是热;有人追逐高深道统,以为那是永恒不灭的烈焰。
这些‘火’,是天下人公认的尺度,是衡量高低贵贱的标尺。没有灵石,便是穷。没有法宝,便是弱。没有道统,便是愚。没有这些,你就低人一头,就活该被轻视、被践踏。”
苏棠屏住了呼吸,她感觉先生的话正戳中某个她一直模糊感知到的东西,但她的心还在为丹炉的完美表现而雀跃。
“可若你一心只想去画出别人眼中的‘火’,”砚清的目光平静,直视着苏棠,“去追逐那灵石、法宝、道统,你的心,便永远在向外求索。
你画出的,不是你自己的‘相’,而是一幅模仿的赝品。你的灵力会因此而滞涩,你的心神会因此而分裂。
久而久之,你便忘了自己心中最初涌动的那股热流是什么模样。”
苏棠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了在三省门时,那些为了追求“标准”符文而失去灵性的日子。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这天地之辽阔,万象纷呈,而至各有其道,且各有其存。”砚清的声音缓和下来,“你看到的‘火’,是你眼中的‘火’;我看到的‘火’,是我眼中的‘火’。
而真正重要的是,当石猛自己拿起炭笔时,他心中最先涌起的,是哪一种感觉?”
苏棠看着先生,心中豁然开朗。她明白了,先生让她去教画符,不是为了传授一个标准,而是为了创造一个场域,让每个人都能去“看见”并“确认”自己心中最真实的“相”。
“先生,我懂了。”苏棠轻声说道,眼神明亮,但余光还在丹炉上,“您是想让他们先‘看见’自己心里的火,而不是先急着去点亮它。”
“是。”砚清微微颔首,“苏棠,你要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
“心火?”苏棠轻声重复。
“正是。”砚清点头,“这团火,便是你的‘心相’,是你的‘道’。”
他没有再继续深入,只是看着苏棠,目光温和而深邃。苏棠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这无声的交流,胜过了千言万语。
苏棠的目光渐渐的越过砚清,并牢牢地钉在了那尊炉子上,眼底跳跃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砚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起手,轻轻地在苏棠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行了,别在这儿发呆了。”他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炉子是你的了,想炼什么就去炼吧,别耽误了。”
苏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得到了最心爱的礼物。
“谢谢先生!”她欢快地说了一声,立刻转身,再次扑向那尊紫莲星陨炉,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下一炉丹药的炼制。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风霜的本地老者,在几个年轻后生的搀扶下路过。他身形佝偻,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风沙磨砺了七十年的老胡杨。
他目光如鹰,扫过小院,忽然顿住——那尊“紫莲星陨炉”在夕阳下泛着幽深的紫光,炉底的星辰莲纹隐隐流转,与周遭粗犷的藤麻织物、土石屋舍格格不入。
他眯起眼,又看了看砚清和苏棠,见二人衣着简朴,神情沉静,却毫无本地人那种野性警觉,反倒透着一股玄明界特有的、近乎“天真”的专注。
“两位后生,”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洪亮,带着边关人特有的直率与不容置疑,“年纪轻轻,就来这青梧城闯荡?真是勇气可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棠脸上,带着一丝长辈式的审视,“敢问高寿几何?”
苏棠正低头摩挲着丹炉的纹路,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多少岁?呃……”她努力回想,从她被传送到北壤那时是十九岁。
一路追寻砚清先生,风沙一年,又在此地安顿数月……她迅速计算着,然后回答道:“先生,您算算,从我被传送到北壤那时算起,应该……差不多二十一了。”
“二十一?”老者眉毛一扬,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怜悯与了然的神情。他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声音温和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二十一啊……真是好年纪。”
他环视着周围,仿佛在向众人分享自己的人生智慧:“老夫我活了七十年,走过的路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
在我们苍渊界,像你们这般年纪,正是该搏命的时候。
不赶紧拜入大宗门,求个靠山,争那长生大道,夺那无上神通,不为自己的人生搏一个锦绣前程,反倒窝在这破院子里,对着一个炉子虚度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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