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东郊，原广东陆军小学堂旧址，如今门庭若市。虽建筑略显陈旧，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热切。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招生的最终考核，便设在此处。来自全国各地的数百名青年才俊，怀揣着救国理想与个人抱负，汇聚于此，准备接受严格的遴选。
楚云飞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布学生装，早早便来到了考场外。他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攒动的人群。这些应试者年龄大多在二十上下，有的意气风发，高谈阔论；有的紧张不安，默诵条文；还有的则如他一般，沉默观察，气度沉稳。他看到了未来历史上一些熟悉或即将熟悉的面孔轮廓，但此刻，他们都只是竞争者。
考核分三场：文化笔试、体能技击、面试问答。
文化笔试考场内，鸦雀无声，只有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试题涵盖国文、算术、中外史地，甚至还有一道论述题：“论现代军人之精神与责任”。对楚云飞而言，前几科不过是重温旧梦，轻松应对。而那道论述题，则正中其下怀。他略一沉吟，便挥毫泼墨，没有引经据典堆砌辞藻，而是直指核心，从甲午之败、八国联军之耻谈起，剖析旧式军人只知忠君、不识国家的局限性，进而阐述现代军人当以扞卫国家主权、民族独立、人民福祉为天职，强调纪律、知识、信仰与献身精神的统一，文字朴实却力透纸背，逻辑清晰，观点犀利，远超寻常学子“忠勇仁义”的泛泛之谈。
接下来的体能技击考核，对经历过战场搏杀的楚云飞更是游刃有余。器械、越野、射击、拼刺，他动作精准迅捷，沉稳老练，尤其是在步枪射击环节，枪枪命中靶心，引得围观者阵阵低呼。那不是在打靶，更像是在进行一种冷静的收割，一种历经生死后对武器的绝对掌控。与他对练拼刺的考生，无不在他简洁凌厉、近乎实战的招式下迅速败北。他的表现，不像个学生，更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最后一场面试，设在陆军小学堂的一间教室内。面试官席上坐着几位神情严肃的军官，居中一人，身着戎装，面容清癯，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正是被孙中山委以重任的军校筹备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他默默翻看着手中楚云飞的履历和笔试考卷，不动声色。
楚云飞稳步走入，立正敬礼，身姿挺拔如松，不卑不亢。
一位教官率先发问，多是关于军事基础、时事看法。楚云飞对答如流，言简意赅，尤其对欧战（一战）后世界军事变革、武器发展对战术的影响有着独到见解，其眼光之长远，让几位考官不禁微微颔首。
这时，蒋介石放下卷宗，抬起眼，目光直视楚云飞，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楚考生，你卷中论及军人当以国家民族为重，此言不虚。然则，当今中国，派系林立，思潮纷杂，依你之见，何种主义，方能真正救中国？军人又当奉行何种主义？”
这个问题极为敏感，直指核心，考场气氛瞬间凝固。其他考官也屏息凝神，等待楚云飞的回答。这不仅是考学识，更是考立场，考心性。
楚云飞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略一沉吟，迎上蒋介石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报告长官！学生以为，主义如同良药，需对症下药。当今中国之积弱，病在帝国主义的侵略与国内封建势力的腐朽。故能领导民众彻底反帝反封建，实现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的主义，便是救国之正道。至于军人，”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军人乃国之利器，首重服从命令，保家卫国。然更深一层，军人更需明辨是非，知晓为谁而战，为何而战。若能服务于救国救民之正确主义，则此军人方为真正之国干城；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则武力愈强，为祸愈烈。故学生以为，军人当有信仰，此信仰，当与国家之前途、民众之福祉紧密相连！”
他没有直接点名任何特定主义，但“反帝反封建”、“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这些词语，已清晰地表达了他的倾向，同时又强调了军人的职责与底线，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有原则，又显沉稳。
蒋介石听罢，深邃的目光在楚云飞脸上停留了片刻，未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闻你曾于山西新军服役，并参与太原光复之役，立有战功，已升至营长。为何舍弃前程，甘愿来此做一普通学员？”
楚云飞坦然道：“回长官！学生昔日所为，不过尽军人本分。然经此事，深感旧军队积习已深，难堪救国大任。听闻校长在此创办军校，旨在培养革命军事骨干，缔造新型军队，此正为学生心之所向。功名如浮云，若能学得真本领，为我民族打造一支真正可战之师，纵为士卒，亦心甘情愿！”
这番话，情真意切，志向高远，毫无矫饰。
蒋介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神色。他合上卷宗，挥了挥手：“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是！谢谢长官！”楚云飞敬礼，转身，稳步离开考场，自始至终，从容不迫。
他离开后，蒋介石对身旁的几位考官低声道：“此子，不凡。有实战经验，有思想，懂得藏锋，是块好材料。” 他特意在楚云飞的名字上，用红笔轻轻划了一个圈。
楚云飞走出考场，阳光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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