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协议的余威，如同核爆过后弥漫的放射性尘埃，无声无息，却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改变着认知的底层土壤。网络世界关于“马路天使”的一切痕迹被彻底湮灭，公众的记忆被精准地导向了“意外”与“幸运”的温情叙事，就连王大锤和苏小婉这类原本心存疑虑的边缘关联者，其记忆细节也被悄然覆盖，再无波澜。
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拨回了“正常”的轨道。
但凌一凡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偶尔还能做点小动作、幻想能掌控能力的菜鸟。I级协议的启动和那句“最高关注度”、“清理协议”的最终警告，像一道绝对零度的冰环，将他彻底冻结在了“绝对静默”的状态。
那种被更高维力量凝视、生死完全系于他人一念的感觉，带来的恐惧是前所未有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谓的“能力”，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是多么可笑又危险的玩具。
他变得异常“乖巧”。
每天准时上下班，在李主任日益魔怔的“气场论”洗脑下努力扮演一个麻木的听众，对王大锤没心没肺的玩闹报以僵硬的微笑，对苏小婉那似乎变得更加隐晦的试探眼神避之不及。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毫无存在感的影子，不敢有任何出格的言行，甚至连内心吐槽都收敛了许多，生怕产生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被捕捉到。
他体内的能量依旧恢复缓慢。持续的焦虑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严重阻碍了“满足感”燃料的自然积累。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彻底报废的旧电池，充不进电，却又不得不维持最低功耗的运行，身心俱疲。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高压下的“正常”生活逼疯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解脱”来了——人事部突然通知他，公司决定给他放一周的“强制带薪休假”，理由是“鉴于其近期经历突发事件，需充分休息，保障身心健康”。
凌一凡拿到通知时愣了很久。这显然是杨总监那边在苏小婉文章“提醒”和市场部计划流产后的一个顺水人情，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冷处理”，免得他这颗“不定时炸弹”留在公司碍眼。
但无论如何，这给了他一个宝贵的、暂时逃离李主任和王大锤、真正喘口气的机会。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逃离灾难现场般的心情，开始了他的“退休”生活。
而“退休”的第一步，就是他下定决心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数字排毒”。
他受够了！ 受够了那些一打开就推送各种离奇新闻的App！ 受够了那些看似平静却可能隐藏着无数探测眼睛的网络深渊！ 受够了每一次手机震动都可能带来噩耗的恐惧！
他需要断开连接，需要从那个被无形之手严密监控的信息世界中彻底消失一段时间，获得一丝真正的、心灵上的宁静。
他狠下心，卸载了手机里所有的新闻类、社交类App，关闭了绝大部分通知权限，只保留了最基本的通话和短信功能（以防真有急事）。他甚至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进了抽屉最深处，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枚拔掉了安全栓的手雷。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世界瞬间清静了。
最初的几个小时，是美妙的不适应。
没有无穷无尽的信息推送，没有突然弹出的热点提醒，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窥探感。房间里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风吹过窗户的细微声响。他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努力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只是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奢侈的宁静。
他甚至尝试着像冷月说的那样，去“探索自身”，不是挖掘情绪燃料，而是单纯地感受自身的存在，感受那缓慢如蜗牛爬行般的能量恢复过程。虽然依旧微弱，但这种不依赖外界刺激、向内求索的感觉，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然而，这种“数字排毒”的岁月静好，并未持续太久。
一种新的、更诡异的“副作用”，开始悄然显现。
当他刻意避开网络世界，试图将注意力完全回归现实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感知”，似乎出了大问题！
之前，无论是被动接收还是主动感知，周围环境中散逸的那些庞杂的、作为背景噪音的情绪碎片（路人的焦虑、同事的烦躁、王大锤的傻乐），虽然微弱，却一直像某种“环境白噪音”一样，无形中填充着他的感知领域，让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还是“连接”着的。
现在，他主动切断了最大的外部信息源（网络），又因为能量枯竭和刻意压制，几乎关闭了对周围情绪能量的接收天线……
他仿佛一下子被抛入了一个极度寂静的、感官被剥夺的诡异空间！
视觉、听觉、触觉……这些普通的感官依旧在工作，但他总觉得缺少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背景音”一样的东西。世界变得……扁平了。就像从一幅浓郁的油画，变成了一张苍白的素描。
这种绝对的“信息静默”非但没有带来宁静，反而产生了一种令人心慌的剥离感和失真感。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抛离了轨道的宇航员，漂浮在虚无的真空中，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
更让他不安的是，在这种极致的“静默”中，他反而变得更加敏感于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控感。
之前被网络信息和各种情绪噪音干扰，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被注视。但现在，背景噪音消失了，那隐藏在最深处的、如同绝对零度般的“凝视”，变得清晰起来！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更像是一种……恒定存在的物理参数。如同空气密度，如同重力常数，无处不在，均匀分布，冰冷而绝对地笼罩着他，记录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个最微小的念头。
这种感知让他毛骨悚然，坐立难安。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家里休假，更像是被软禁在一个无比精密、无比先进的透明监狱里，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数字排毒”没能带来解脱，反而让他更加赤裸地暴露在了他最恐惧的事物面前。
凌一凡从沙发上坐起来，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世界依旧喧嚣，但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隔绝在外的幽灵，无法真正融入。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淹没了他。
他切断了与虚拟世界的联系，却发现自己与现实世界的连接，也早已千疮百孔，被一种更强大、更无法抗拒的力量所掌控。
这场被迫的“退休”，似乎正将他引向一个更加令人绝望的认知深渊。
他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无助的呼吸声。
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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