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喊杀声、垂死哀鸣声……
各种声音混杂成一股巨大的音浪,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苏芷的耳膜,仿佛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汗臭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死亡特有的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她,几乎令人窒息。
最初的恐惧和生理不适,在接连不断的救治中,逐渐被一种麻木的专注所取代。
苏芷的大脑仿佛切换到了某种应急模式,屏蔽了大部分情感和感官干扰,只剩下最核心的指令:
检查伤口、判断伤势、清创、止血、包扎、决定送下城或是就地紧急处理。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机械,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染血的布条上,她也浑然不觉。
然而,战争的残酷,总能在人最疲惫、最麻木的时候,给予最沉重的一击。
两名士兵踉跄着抬过来一个年轻的守军,他的伤势让即使是见惯了伤病的苏芷,也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支粗长的狼牙箭从他左胸偏上的位置贯入,箭头带着倒刺,从后背穿出少许,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将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暗红色。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紫,呼吸急促而微弱,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苏……苏医官……救……救救小六子……他才十七……”
抬他过来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混合着血污和泪水。
苏芷的心猛地一沉。
这样的贯穿伤,伤及肺叶和大血管的可能性极大,在这个没有输血、没有开胸手术的时代,几乎是必死无疑!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箭矢的位置极其凶险,贸然拔箭只会让他瞬间大出血而死。
“按住他!千万别动箭杆!”
苏芷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她迅速拿出最好的止血药粉,大量撒在伤口前后,用厚厚的布垫紧紧压迫,试图减缓出血速度。
但鲜血很快浸透了布垫,温热粘稠的液体沾满了她的双手。
年轻的士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到苏芷脸上,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
“娘……娘……疼……”
这一声“娘”,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苏芷强行筑起的心理防线。
她不是他的娘,她甚至可能比他也大不了几岁,但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呼唤的是最原始的依靠。
她见过死亡,在医院的实习期,在车祸现场,但从未如此刻这般,近距离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在痛苦和绝望中一点点流逝,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现代医学的知识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她空有理论,却没有相应的条件和手段来实施。
“坚持住!你会没事的!”
苏芷徒劳地鼓励着,声音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只能不停地更换被血浸透的布垫,徒劳地试图堵住那生命的缺口。
年轻士兵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呼吸渐渐变得若有若无。
最终,他头一歪,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消散,那双尚未完全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城楼上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小六子——!”
年长的士兵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嚎,伏在同伴的尸身上痛哭失声。
苏芷僵在原地,双手沾满温热的鲜血,呆呆地看着那张稚气未脱却已失去生命的脸庞。
十七岁,在现代,还是坐在明亮教室里备战高考的年纪,而在这里,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她猛地转过身,扶住沙袋掩体,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
可是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并非仅仅来自血腥的视觉和嗅觉冲击,更是源于对生命被如此轻易碾碎的震撼与悲恸。
石勇默默地递过来一个水囊。
苏芷接过来,漱了漱口,冰凉的清水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感觉。
她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水渍和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水,强迫自己重新看向城头。
战斗还在继续,死亡仍在发生。
她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资格崩溃。
又一个伤员被送了过来,这次是大腿被刀砍伤,深可见骨,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苏芷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仿佛要将刚才的无力感和悲伤甩掉,再次投入到救治工作中。
她的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加迅速、更加专注,仿佛要用这种极致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来对抗那噬心的震撼。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丝沉重,一丝悲悯,也多了一丝被战火淬炼过的坚硬。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拥有现代知识的穿越者,一个试图融入古代的医官。
她理解了什么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理解了什么叫“命如草芥,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留在这里、站在此地的意义,哪怕只能多挽回一条生命,也值得拼尽全力。
城下的北狄人似乎暂时退潮了,第一波疯狂的进攻被打退,城头上暂时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间歇,更猛烈的攻击很快就会到来。
苏芷靠在沙袋上,短暂地休息着。她望着城墙上疲惫不堪、互相包扎伤口的士兵们,望着城外那片依旧被火光照亮的、布满尸骸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战争……她默默地想,而我,已经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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