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但东方的天际线已然撕开了一道细微的、鱼肚白的裂口。城头上，燃烧了一夜的火把大多已熄灭或变得黯淡，只有零星几点光芒仍在墨色毒雾的残余中顽强闪烁，映照着满地的狼藉与坚守的身影。
第一批一百人份的新解药，在苏芷与凌霜的联手施为下，已全部用于救治。效果是显着的。超过七成的中毒士兵在经历了金针导引药力的痛苦过程后，情况得到了稳定甚至好转。
剧烈的骨骼酸麻减轻，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明显淡去了。伤兵营内，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沉寂，而是多了些许压抑的呻吟和药童们忙碌的脚步声。
希望，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然微弱，却真实地扩散开来。
然而，代价也是巨大的。
凌霜在救治完最后一名危重士兵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旁边倒去。一直分神留意着她的苏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
“凌霜！”苏芷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她触手所及，是凌霜冰凉且被虚汗浸透的衣衫。
凌霜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她之前强行压制的不适，在连续的高强度救治和毒素的持续侵蚀下，彻底爆发了。
苏芷立刻将她半抱半扶到一处相对干净、避风的角落，让她靠坐在垛口下。她迅速取出银针，想要为凌霜施针稳定情况，但手指搭上凌霜腕脉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沉。
脉象浮促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糟糕！那墨色毒素并未被完全清除，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更适合寄居的温床，与凌霜原本就因透支而虚弱不堪的身体纠缠得更深，正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她的根本生机。新
解药虽然逼退了部分表症，但对她自身的损耗，尤其是对心脉的负担，远超预期！
“水……”凌霜微弱地吐出两个字，眼皮沉重地耷拉着。
苏芷立刻取来清水，小心地喂她喝下几口。看着她吞咽时喉间明显的滚动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痛苦，苏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她低估了这毒素的阴险，也高估了凌霜身体的承受能力。凌霜是在用自己作为最后的试验场和防线！
“别动，我为你行针，固守心脉。”苏芷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她取出银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凌霜之前教导的、以及她自己领悟的最稳妥的手法，将银针缓缓刺入凌霜胸前几处关键大穴。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驱毒，而是为了吊住凌霜那摇摇欲坠的一线生机。
针尖落下，凌霜急促的喘息似乎稍稍平缓了一瞬，但苏芷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江蓠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附近。他没有打扰，只是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玄甲上凝结着夜露与血污的混合物。
他看着苏芷专注而轻柔地为凌霜施针，看着凌霜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坚毅的下颌线绷得死紧，握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看到了解药带来的希望，也看到了这希望背后，他最亲近的人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一种混合着无力、心痛与暴怒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恨这诡异的毒，恨那幕后的黑手，更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替代她们承受分毫。
“将军，”忠戟压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振奋，“统计上来了，东城墙中毒者，逾六成已情况稳定，可逐步恢复部分战力。
北狄那边……依旧没有动静，但探马回报，他们在后方调动频繁，似在准备新的攻势。”
江蓠的目光从凌霜身上艰难地移开，投向城外那片依旧被淡淡墨色笼罩的旷野。北狄不会善罢甘休，短暂的平静往往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轮换休整，加固城防，警惕敌军任何异动。
将所有库存药材，优先供应苏姑娘调配。告诉将士们，我们顶住了最毒的一波，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较量！云霞关，还在我们手里！”
他的命令如同磐石，稳定着军心。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艰难地穿透稀薄了些许的毒雾残余，洒在城头。
光明驱散了部分阴霾，也照见了更加清晰的惨状——破损的城垛，凝固的血迹，以及虽然得到救治但依旧虚弱不堪的士兵。
苏芷为凌霜行针完毕，又喂她服下了一些温和的补气药汤。凌霜终于沉沉睡去，只是那睡颜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痛苦与苍白。
苏芷轻轻为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酸麻的四肢。
她自己的状态也极差，精力透支，肺部因吸入毒雾而隐隐作痛，但她不能停下。
她走到城墙边，望着远方北狄大营的动向，又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凌霜和那些正在恢复的士兵。
新解药有效，但不足以应对可能更强的毒雾，也无法逆转像凌霜这样深度中毒者的损伤。药材库存正在急剧减少，尤其是地龙筋和烈阳草。
时间，依旧紧迫。
她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淡淡腥甜的清晨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转身，对一直等候在旁的黄芪老军医道：“黄芪前辈，麻烦您组织人手，继续煎煮固本汤和现有配方的解药，优先供应情况危急者。
我需要立刻回药研帐，凌霜的情况和毒素可能的变化，需要更深入的分析和准备。”
她必须争分夺秒，在北狄下一波攻击到来前，找到更强、更普适的解方，也要找到挽救凌霜的方法。
晨曦之下，坚守仍在继续。只是这份坚守，染上了一层愈发沉重的悲壮色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刚刚赢得了一场惨胜，而下一场考验，或许就在眼前。
苏芷的身影，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后方那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存亡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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