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的上海，清晨六点刚过，皋兰路那栋三层老洋房内，十五岁的许多鱼已经像只上紧了发条的跳蛙，不停拉扯着母亲龚雪的衣袖。
“妈！快点！再晚就真的只能买注音版了！”许多鱼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焦灼。
龚雪被儿子拽得一个趔趄，无奈地放下手中正在插花的花剪：“这才六点多，书店七点半才开门……”
“您不懂！”许多鱼急得跺脚，身上那件印着芝加哥公牛队标志的t恤都皱巴了，“那是《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中文版今天首发！我们班李雷说他爸昨天就看到有人在新华书店门口打地铺了！”
拗不过儿子，龚雪只好抓起手袋，被许多鱼半拖半拽地拉出了家门，母子俩坐上出租车，直奔淮海中路。
然而，当他们七点整赶到那家最大的新华书店时，眼前的景象让许多鱼倒吸一口凉气——队伍已经从书店门口蜿蜒而出，沿着人行道排出去至少三四百米，拐进了旁边的弄堂。男女老少，主要以半大的孩子和年轻人为主，人人脸上都带着混杂着困倦与兴奋的期待。
“这……这都是来买《哈利·波特》的？”龚雪有些难以置信。
许多鱼已经像颗炮弹一样冲向了队尾。过了一会儿，他捏着一张小小的、印着号码的纸条，哭丧着脸回来了。
“妈！372号！我是372号！”许多鱼把纸条举到龚雪眼前，声音带着绝望，“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去啊！爸他不是……他不是认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人吗？他要是肯打个电话，我们至于在这儿排成372号吗？他自己写的书，自己儿子想先睹为快还得跟几百号人抢！”
龚雪看着儿子委屈又愤懑的脸，叹了口气，拿出纸巾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小鱼，爸爸有他的原则。他不想搞特殊，更不想因为自己是作者就给出版社添麻烦。我们要理解他，好吗？耐心等等，妈妈陪你。”
这一等，就从晨光熹微等到了日头西斜。下午三点多，腿脚发麻、饥肠辘辘的母子俩终于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流挪进了书店。限购一人一本。许多鱼紧紧抱着两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像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满足和兴奋。
“妈！快！回家！”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回到皋兰路的老洋房时，已是四点多。许多鱼鞋都来不及换，抱着书噔噔噔就跑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迫不及待地沉浸到霍格沃茨的魔法世界里去了。
龚雪换了鞋，走到三楼书房。许愿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对着一沓稿纸凝神，眉头微蹙。
“老许，”龚雪放下包，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感慨，“你知道你现在的书火成什么样了吗？我跟小鱼，早上七点就到淮海中路书店了，你猜排多少号？372号！我的天！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买到！那队伍，拐了几个弯，都快排到思南路去了！太恐怖了！”
她走到许愿身边，拿起茶杯给他续了热水，继续笑道：“你儿子这一路可没少抱怨。说你死脑筋，不肯走个后门，明明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亲儿子想先抱抱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许愿从稿纸上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规矩就是规矩。我开了口，总编肯定给，但这口子不能开。让孩子排排队，知道东西来之不易，也没什么不好。”
正说着，楼下隐约传来了门铃声，以及保姆吴妈与人交谈的声音。
龚雪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往下瞥了一眼，回头冲许愿促狭地一笑：“来了，小周又来了。今天这是第三趟了吧？老许，你这魅力也太大了点，人家小编辑这是‘三顾茅庐’啊！”
许愿一听，头更大了。收获出版社的实习编辑周晓枫，自从《蛙》手稿给他后，仿佛尝到了巨大的甜头，几乎每天都要求拜访一两次。总是人未到，声先至，一口一个“许老师”喊得无比亲切，核心目的只有一个——约稿，催问下一部作品的进度。这几天，连上海文艺出版社的资深编辑陈远也隔三差五地登门，绕着弯子打听他有没有创作纯文学作品的计划。
“小雪，”许愿压低声音，带着点恳求，“你快下去帮我挡一下，就说我没在家，去作家协会开会了。再这么搞下去，我真想去英国躲躲清静了。” 这栋五百平米的老洋房，此刻竟让他觉得无处可藏。
龚雪看着丈夫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摇摇头下楼去应付那位锲而不舍的周编辑了。
第二天，六月二日，早上七点。书房里的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老洋房的静谧。
他起身走进书房，拿起听筒：“喂，哪位？”
“许先生！早上好！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清晨！”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语速极快、充满活力的男声，说着流利但带着明显口音的英语，“我是乔纳森·卡普，兰登书屋的乔纳森！”
“卡普先生，你好。确实有点意外。”
“噢！上帝，我太兴奋了”乔纳森·卡普的声音里毫无歉意，只有抑制不住的激动，“许先生，我必须立刻告诉您这个惊人的消息！您的《the da Vinci code》《达芬奇密码》在北美市场引爆了海啸！上帝，这是出版界多年未见的奇迹！”
他语速飞快地报出一连串数据：“上市首周，仅仅七天，北美销量突破七十万册！现在全美所有的连锁书店，都在为补货疯狂打电话！《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我们预测下周将空降榜首！这打破了近十年来小说类作品的销售记录！读者们为书里的符号学、宗教历史谜题疯狂，各地的读书俱乐部都在讨论它！各大媒体约专访的电话都快把我的线路挤爆了！”
许愿握着听筒，安静地听着。他能听到电话那头，乔纳森·卡普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许先生，您在听吗？这太不可思议了！您创造了一个现象！”乔纳森的声音依旧高亢。
“我在听，卡普先生。谢谢你和兰登书屋团队的努力。”许愿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读者喜欢这个故事，我很高兴。”
“仅仅是高兴？许先生，您太冷静了！”乔纳森嚷道，“这是轰动！是爆炸！我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我们需要下一部作品！任何题材都可以！您有任何构思吗？哪怕是只有一句话的想法！兰登书屋愿意提供任何您需要的资源！”
许愿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话筒，用依旧沉稳的语调说道：“卡普先生，谢谢你的盛情。关于下一部作品，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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