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姓王,宫里的人都唤一声王公公。在这紫禁城里伺候了快四十年,历经风雨,看惯了潮起潮落。如今服侍在永乐爷跟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练就了一双看得清“水”底下是暗流还是礁石的眼,和一颗揣得住秘密、沉得住气的心。
近来这朝堂的水啊,是越来越浑,也越来越热络了。源头,便是那两个年轻人——辛诚,和陈潇。
陛下对那辛诚,咱家瞧着,是惜才,更是惜其“纯”。
记得他第一次闯入天听,还是因为皇史宬那桩血案。东厂的卷宗送上来,里头提到了这个小小的档案员,过目不忘,心思缜密,竟在厂卫面前侃侃而谈,推断真凶。陛下当时看着卷宗,指尖在“言出必真”四个字上敲了敲,良久,才哼笑一声:“倒是个愣头青,却愣得……不让人讨厌。”
后来,这辛诚查案、西域遇险、北上寻药,一桩桩一件件,陛下虽未明言,但咱家负责整理密报,知道曹焱那猴崽子能屡屡出手,甚至刘提督那边也睁只眼闭只眼,背后若没有陛下的默许,岂能成行?陛下偶尔批阅奏折累了,会忽然问一句:“那小子,到哪儿了?” 不是问陈潇,问的是辛诚。
咱家明白,陛下雄才大略,一生在阴谋诡计、尸山血海里趟过来,身边多是刘希这般精于算计的能臣,或是朱瞻埈那般野心勃勃的宗亲。突然冒出辛诚这么个异数,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自带光芒的璞玉,行事只问本心,坚守一个“诚”字,这在陛下看来,何其珍贵,甚至……有几分他年轻时想做而未能完全做到的影子。那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品质。
所以陛下容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护着他。这份“护”,不是要将他收入麾下,更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长者,想看看这块璞玉,最终能在这污浊的世道里,磨砺成何等模样。他是陛下心中的一块“净池”,陛下想留着他,看看这池水能否一直清澈下去。
至于那陈潇,陛下的心思就复杂得多了,是用其才,更要防其“诡”。
陈潇献上作物、细盐、练兵法时,陛下那眼中的光亮,咱家见过,那是看到猎豹、看到神骏时的光,是纯粹的工具之光。此子之才,经天纬地,若能为其所用,何愁大明不兴?陛下甚至私下对咱家感慨过:“若此子早生二十年,朕北征之路,或可少填十万骸骨。”
但欣赏归欣赏,警惕却从未放下。
陛下曾对着陈潇那幅详尽得可怕的世界舆图,看了整整一夜,最后指着那片被称为“美洲”的大陆,喃喃自语:“他如何得知?莫非真是生而知之者?” 那语气里,没有欣喜,只有深深的探究与一丝寒意。
刘希和曹焱一口咬定陈潇是“邪祟夺舍”,整日搞些黑狗血的勾当。陛下表面上斥责他们胡闹,但咱家知道,陛下心里,未必没有类似的疑虑。只是陛下的疑心,更深沉,更致命。他不在乎陈潇是人是鬼,他在乎的是,此子带来的“利”与潜在的“害”,孰轻孰重?
陛下用他,是刀尖跳舞。既要借他的力开疆拓土、富国强兵,又要时时刻刻提防这把过于锋利的“刀”会反伤其主,或者……斩断大明的根基。陛下将陈潇放在北疆,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和隔离?既要看看他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也要看看他脱离了京城这个漩涡,会露出怎样的尾巴。
所以,陛下对陈潇,是一边用,一边看,一边握着刀把子。那份“北疆事务总理大臣”的差事,是权力,更是枷锁。做得好,是理所应当;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咱家有时在一旁斟茶,看着陛下时而因陈潇的捷报而龙颜大悦,时而又因他的某些“离经叛道”之言而面沉如水,心中便如明镜一般。
辛诚与陈潇,在陛下心中,便是一镜一刀。
辛诚是镜,映照陛下内心深处对“纯粹”与“真实”的一丝向往和守护。
陈潇是刀,是陛下用来劈开前路、斩向敌人的利器,但握刀的手,始终青筋毕露,蓄势待发。
如今这镜与刀都尚未尘埃落定。陛下高坐九重,如同最高明的弈者,冷眼看着棋盘上的变化。他在等,等辛诚这块璞玉能否在风暴中守住本心,也等陈潇这把妖刀,最终是会为他开辟一个千古帝业,还是会……反噬其身。
咱家能做的,便是继续看着,守着,将这御书房里的波澜壮阔与杀机暗藏,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混入这紫禁城千年不变的暮鼓晨钟之中。
毕竟,天意如刀,帝心似海。咱家这等浮萍,能窥得一鳞半爪,已是天大的造化,又岂敢妄言深浅?
《致诚》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博看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博看读书!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致诚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