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官兵们紧张而又带着几分兴奋的面孔。刀枪组成的包围圈如同铁桶,将辛诚、沈青棠、秦烈焰三人死死困在中央。更多的脚步声从长街两端传来,显然是收到了信号箭的援兵。
秦烈焰打得兴起,掌风呼啸,将扑上来的官兵一次次震退,但她终究顾及辛诚的告诫,未下重手,只是将人逼退,一时间倒也无人能近身。沈青棠则如一道青色的幽影,身法飘忽,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致命的合击,她的手法更注重实效,往往一指、一掌便能让敌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效率极高。
然而,官兵越聚越多,粗略看去已有三四十人,而且其中似乎混入了几名身手不错的巡城司好手。久守必失,何况还要分心护着全然不会武功的辛诚。沈青棠的眉头越蹙越紧,秦烈焰的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她虽勇猛,但内力并非无穷无尽。
辛诚被两女护在中间,心中焦急万分。他空有“无想心域”的推演之能,此刻却无武力破局,解释又无人肯听。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冲突即将升级,若真伤了官兵性命,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带队的小旗官见援兵已至,胆气更壮,厉声喝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独特慵懒腔调的声音,自包围圈外传来:
“哟,这深更半夜的,天墉城何时这般热闹了?”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巡抚衙门的亲兵手持灯笼,分开外围的官兵,簇拥着一名年轻人缓步走来。
来人一身月白色杭绸直裰,外罩一件玄色暗纹披风,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深邃。不是陈潇,又是何人?
他显然是从床上被急报唤起,衣着却不见丝毫凌乱,神态从容,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是一场街头杂耍。
那带队的小旗官一见陈潇,尤其是看到他身后那些巡抚衙门的亲兵,脸色顿时一变,连忙收起腰刀,小跑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卑职巡城司小旗赵勇,参见陈大人!惊扰大人安歇,卑职罪该万死!”
“陈大人?”其余官兵见状,也纷纷收起兵器,躬身行礼,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被护在中间的辛诚,闻声望去,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讶异。
陈潇?
怎么会是他?
辛诚的脑海中,瞬间闪回数月前,在东厂衙署,那个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拿出一个古怪“魔方”,要求自己破解以换取曹焱护卫前往西域机会的年轻公子。那时,他只觉此人才思敏捷,想法奇特,不似寻常勋贵子弟。后来在西域乃至回归途中,断断续续听闻此人提出了诸多诸如改良农具、整顿漕运、乃至如今这草原互市等闻所未闻却又切中时弊的方略,深得陛下信重,已是朝中新贵。
可他万万没想到,短短数月,当初那个还需要借助东厂力量的“陈公子”,竟已摇身一变,成了能在这边塞重镇让巡城官兵如此敬畏的“陈大人”!看这架势,其权柄恐怕远超自己想象。
这升迁之速,地位之变,饶是辛诚心性沉稳,也不禁生出几分恍惚与感慨。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陈潇的目光淡淡扫过场中,在辛诚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了然的微光,随即又恢复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并未立刻与辛诚相认,而是先看向那小旗官赵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小旗,这是怎么回事?深夜调动兵马,围捕何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赵勇连忙回禀:“回大人!卑职奉命巡查,发现此三人形迹可疑,尤其这红衣女子(指向秦烈焰)深夜从客栈跃出,身手高强,与近日城中猖獗的‘夜叉罗刹’女贼特征吻合!这书生(指向辛诚)与其同行,出面维护,另一青衣女子(指向沈青棠)亦武力不凡,三人拒捕,卑职怀疑他们便是那伙贼人同党!”
“哦?‘夜叉罗刹’?”陈潇挑了挑眉,目光再次投向辛诚三人,尤其是在沈青棠和秦烈焰身上流转片刻,嘴角那抹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独属于现代人的狡猾。
他缓步向前,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辛诚面前,故作惊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夸张地说道:“哎呀呀~ 这不是……辛先生吗?一别数月,先生何以……落魄至此啊?”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辛诚略显苍白的脸和朴素的衣着,又瞥了瞥周围虎视眈眈的官兵,“这深更半夜,与两位……红颜知己,在此与官兵‘切磋武艺’?先生这爱好,倒是别致得很。”
辛诚被他这番作态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更是明镜似的——陈潇这是在装糊涂,故意拿他开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奈,拱手道:“陈……大人,许久不见。此间之事,实乃天大误会。我等并非贼人,更非什么‘夜叉罗刹’。”
“误会?”陈潇眨了眨眼,一脸“我很好奇”的表情,“先生且说说,是何误会,能让巡城司的弟兄们如此兴师动众?”他话锋一转,忽然凑近些许,压低声音,用一种带着戏谑又仿佛推心置腹的语气道:“莫非……先生手头一时不便,囊中羞涩,不得已才行此‘劫富济贫’之举?若真是缺钱,与陈某直言便是,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他这话看似体贴,实为套话。既点了“劫富济贫”的案由,又将话题引向辛诚等人来天墉城的目的。若辛诚真是为钱所困,或是另有隐情,情急之下或许便会露出马脚。
辛诚心中暗叹,这陈潇果然厉害,几句话连消带打,既占据了主动,又布下了语言陷阱。他若顺着“缺钱”解释,反而显得心虚。他看了一眼陈潇那看似关切实则狡黠的眼神,知道在此人面前,虚与委蛇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他只得再次拱手,神色坦然中带着一丝被迫的诚恳,老实回答道:“陈大人说笑了。辛某此来天墉城,并非为财,而是为寻一位友人。方才之事,实因秦姑娘(指秦烈焰)发现窗外有异动,以为是贼人遗落财物,追出查看,这才与官兵产生误会,动起手来。惊扰大人,实非我等所愿。”
“寻友?”陈潇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不知先生所寻何人?或许陈某能帮上一二。”他心中快速盘算,辛诚的友人?会是谁?莫非与那对“侠盗”有关?还是另有所图?
辛诚略一迟疑,但想到凌云之事或许还需借助官府力量,便道:“是一位名为凌云的年轻侠士,约莫一月前应在此城附近。辛某受其所托,前来助他调查一些私人之事。”他刻意模糊了“调查何事”,将重点放在“寻人”上。
“奶奶个腿,栽我手上了吧!”
陈潇心中几乎要乐出声来,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副更加“关切”的神情。他早就怀疑那对“侠盗”与大门派弟子有关,辛诚此刻来找一个名叫“凌云”的年轻侠士,时间、人物特征都如此吻合!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玩心大起,决定再试试这位以“至诚之道”闻名的辛先生,到底有几分斤两,面对官场手段,又会如何应对。
陈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他后退一步,目光扫过依旧保持警惕的沈青棠和一脸不服气的秦烈焰,尤其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原来如此,寻友心切,情有可原。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官兵都能听见:“这位秦姑娘,深夜惊扰民居,更是出手打伤多名巡城官兵,证据确凿!按《大明律》,袭击官差,形同谋逆!此乃重罪!纵有千般理由,亦难辞其咎!赵小旗!”
“卑职在!”赵勇立刻应声。
“将此女……”陈潇手指指向秦烈焰,语气不容置疑,“拿下!押送巡抚衙门大牢,候审!”
“你敢!”秦烈焰柳眉倒竖,周身内力勃发,眼看就要再次动手。
沈青棠也踏前一步,眼神冰冷地看向陈潇。
辛诚心中大急,他看得出陈潇是故意如此,意在逼他亮出底牌或是求情。若真让秦烈焰入了大牢,事情就更复杂了。他此刻若求情,便是示弱,后续难免被陈潇拿捏。
电光火石之间,辛诚脑中念头飞转。陈潇身份特殊,寻常道理在此刻的官威面前毫无用处。为今之计,唯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陈潇带着一丝戏谑和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辛诚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了一物。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玄黑色令牌,非金非铁,触手冰凉。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谍”字,背面则是一条环绕着星辰的五爪金龙纹样。令牌在火把光芒下,并不如何耀眼,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永乐御赐,如朕亲临。巡查暗谍,便宜行事。”
辛诚将令牌举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陈潇:“陈大人,见此令牌,如见陛下。秦姑娘之事,乃误会所致,辛某愿以性命担保,她绝无作奸犯科之意。此事,可否容后细查?当务之急,乃是寻得辛某友人,以及……协助大人,查明这‘夜叉罗刹’之真相,以安民心。”
他这番话,既亮出了底牌,表明了身份,又将话题引回了陈潇关心的案子上,更是给出了一个“协助破案”的承诺,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陈潇看着那面令牌,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自然认得这是直属于皇帝的特殊密探令牌,权柄极大,可风闻奏事,便宜行事。他没想到,辛诚手中竟有如此底牌。看来,陛下对此人的看重,远超自己之前的估计。
“有意思……” 陈潇心中暗道,第一次对辛诚提起了几分真正的兴趣。这并非仅仅是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诚者”,更是一个懂得在关键时刻运用规则和权力来保护身边人、并试图扭转局面的聪明人。
他脸上的严肃瞬间冰雪消融,重新挂上了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早拿出来不就完了”的调侃意味。他摆了摆手,示意赵勇等人退下。
“原来辛先生身负皇命,倒是陈某失敬了。”陈潇拱了拱手,语气轻松下来,“既然先生有此令牌,又有心协助破案,那便是自己人了。秦姑娘之事,既然是误会,那便就此作罢。只是……”他目光扫过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兵,“这些弟兄们的汤药费,以及今夜扰民之过,总需有个交代。”
辛诚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收起令牌,坦然道:“一切依大人安排。辛某既承诺协助破案,必当尽力。只望大人能行个方便,助我寻得友人凌云。”
“好说,好说。”陈潇笑容可掬,“凌云……嗯,陈某记下了。明日便派人协助先生寻访。至于这‘夜叉罗刹’案,正好陈某也有些头绪,或许还需先生这般心思缜密之人,一同参详参详。”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辛诚亮出底牌和陈潇的顺势而为下,暂时化解。但辛诚知道,自己被迫暴露了部分底细,还欠下了陈潇一个“人情”,更是被套上了协助破案的枷锁,这个哑巴亏,吃得着实有些憋屈。
而陈潇则心满意足,不仅找到了可能追查“侠盗”(他怀疑就是凌云)的突破口,还试探出了辛诚的部分深浅和底线,更将这位身负异能的“诚者”拉入了自己的棋局之中。这天墉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也越来越有趣了。
官兵散去,长街恢复寂静,唯有灯笼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辛诚三人随着陈潇的亲兵,前往巡抚衙门安排的馆驿暂住。一场风波暂息,但更大的漩涡,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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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处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李寻欢在此地盘桓已有数日。这里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几乎让他忘记了外界的纷扰。他每日里不是与村中老者对弈饮酒,便是独自在山林间漫步,感受着难得的宁静。
这一日,他信步由缰,走得比平日更远了些,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后山。绕过一道陡峭的山崖,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顿住了脚步。
前方并非预想中的连绵山峦,而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天外陨石砸出的天坑。
天坑深不见底,边缘陡峭,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幽深的黑暗,隐隐有湿冷的寒气从中冒出。坑壁并非完全天然,可以看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甚至嵌有可供攀援的铁索和简陋的栈道。
更让李寻欢目光微凝的是,在天坑边缘的几个隐蔽制高点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机关的存在——那并非猎户捕兽的夹具,而是带着明显军事色彩的、用于警戒和杀伤的弩箭与陷坑。甚至,在他的灵觉感知中,至少有三处暗哨,有呼吸声和极其微弱的气息波动传来,有人潜伏在暗处,严密地监视着天坑的入口。
这里绝非寻常之地。
李寻欢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柄仿佛装饰多于实用的木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这看似平静祥和的世外桃源,其后山竟隐藏着如此隐秘而戒备森严的所在?
这深不见底的天坑之下,究竟藏着什么?那些暗中把守的人,又属于何方势力?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巨大秘密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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