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流光溢彩与舞池的旖旎余温，并未能在现实的土地上停留太久。乔楚生回归巡捕房的第二周，一桩新的案子便带着初冬的寒意，撞入了他的视野。
这次死的是一位颇有声望的古董收藏家，陈世昌。尸体发现于自家戒备森严的书房内，现场门窗紧闭，无暴力闯入痕迹。死者面色青紫，初步检验是中毒，死前似乎正在欣赏一件刚入手不久的唐代鎏金佛首。
案子报到巡捕房，乔楚生带着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勘查，问询，一切按部就班。陈家家大业大，人际关系盘根错节，与古玩行、地下黑市乃至一些政要都有往来，排查起来颇为棘手。
“老乔，这现场，干净得有点邪门啊。”路垚蹲在尸体旁，捏着下巴，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说，会不会是……那种仇杀？或者黑吃黑？”
乔楚生没说话，目光锐利地扫过书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他的视线在几个摆放瓷器的博古架上停留片刻，又落回那只被死者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是想抓住什么的鎏金佛首上。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案子，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牵扯的利益网，可能大得惊人。
连着两天，案情进展缓慢。陈家人讳莫如深，相关人士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提供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压力开始从上面传导下来。
这晚，乔楚生在办公室对着卷宗直到深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玻璃，更添烦闷。肩胛处的旧伤在潮湿的天气里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门推开，白婉清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呢子大衣，发梢沾着细密的雨珠，带来一股室外的清寒。
“路过，看到灯还亮着。”她将食盒放在茶几上，语气平淡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顺路，“厨房炖了冰糖雪梨，润肺止咳。案子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乔楚生放下卷宗，看着她被寒气浸润得微红的脸颊，心头那点焦躁和身体的隐痛，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起身走过去。
“这么晚，还下着雨，不该来的。”他语气里带着不赞同，更多的却是关切。
“我又不是瓷做的，淋点雨无妨。”白婉清打开食盒盖子，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材味飘散出来。她盛出一碗，递给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刚才下意识揉按的左肩，“伤口……又疼了？”
乔楚生接过温热的瓷碗，指尖传来的暖意直达心底。“有点，老毛病了，不碍事。”他不想她担心，低头喝了一口糖水，清甜滋润，确实舒服了许多。
白婉清没再追问，只是走到他的办公桌旁，目光落在摊开的卷宗和现场照片上。当看到那只鎏金佛首的特写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这个佛首……”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什么。
乔楚生立刻察觉：“你认得？”
“不确定。”白婉清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照片上佛首莲花座底一个极其模糊的刻痕，“这个印记……很眼熟。好像在我父亲早年的一份海外拍卖记录里见过类似的标识，关联的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欧洲私人收藏家，据说专收来历不明的东方文物。”
她抬起头，看向乔楚生，眼神恢复了平日里分析账目时的锐利：“陈世昌近几年生意重心似乎有向海外转移的迹象，如果这件佛首来路不正，或者牵扯到某些敏感的跨国交易，他的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条线索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乔楚生精神一振，连日来的困顿一扫而空。他放下碗，快步走到她身边，再次仔细审视那张照片。
“你能找到那份拍卖记录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我试试看。家里的旧档案很多，需要时间整理。”白婉清应道，“不过，如果真涉及跨国文物走私，对方势力恐怕不容小觑，你……”
她的话没说完，但担忧显而易见。
乔楚生看着她眼中清晰的关切，心头暖热。他站直身体，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夜雨，声音沉稳而坚定：“放心，我心里有数。只要有了方向，剩下的，就是抽丝剥茧，把这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个揪出来。”
他转头看她，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坚韧。他忽然想起晚宴上那支舞，想起她整理办公室的细心，想起那支甜到心里的糖人……还有此刻，她冒着夜雨送来的一碗糖水，和她提供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这个看似清冷的大小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以一种独特而有力的方式，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一切。
“婉清，”他低声唤她，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
谢谢你的糖水，谢谢你的线索，更谢谢……你在这里。
白婉清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只是耳根在灯影下，悄悄漫上一层绯色。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灯火温然。新案的迷雾依旧浓重，前路或许危机四伏，但此刻，有人并肩，有人挂念，便足以驱散所有寒意，让人生出无穷的勇气。
乔楚生知道，他和她的路，注定要与这些上海滩的光怪陆离、明枪暗箭纠缠在一起。但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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