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下午还是晴空万里，临近放学时，天际却毫无征兆地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不过片刻工夫，沉闷的雷声滚过，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笼罩了整个月亮岛中学。
秋飞晚站在教学楼的廊檐下，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轻轻叹了口气。她今天早上出门时看了天气预报说是多云，便侥幸没有带伞。没想到这雨来得如此迅猛急切，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办公室里和邻近教室的灯一盏盏熄灭，同事们和学生们或撑着伞，或用书包顶在头上，陆续冲进了雨里。喧闹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地面、树叶和屋顶，奏响一曲孤独而盛大的交响乐。
她拿出手机，犹豫着是叫个车，还是等雨小一些再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不疾不徐地穿过雨幕，朝着教学楼走来。
是白舟。
他步履沉稳，伞面微微倾斜，遮挡了前方的视线，直到走近了，秋飞晚才看清他。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是干净的米白色。
“秋老师，”他在她面前站定，收了伞，额前的发丝被飘落的雨丝濡湿了些许，更显得眉眼温润，“还没走？”
“嗯，”秋飞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带伞。”
白舟很自然地将手里那把米白色的伞递给她：“用这把吧。”
秋飞晚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注意到他的肩头和外衣下摆，都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他……是特意过来送伞的？他怎么知道她没走？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白舟轻声解释：“刚才在体育馆收拾器材，看到你办公室灯还亮着。看你早上……没带伞。”他话说得简洁，逻辑却有些跳跃，耳根又悄悄漫上熟悉的淡粉色。
秋飞晚心里蓦地一软，像被温热的羽毛轻轻拂过。她接过伞，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手背，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触到，同时缩了一下。
“谢谢。”她低声道谢，撑开了伞。
“走吧。”白舟也重新撑开他那把深蓝色的伞，走入雨中。
两把伞，一深一浅，在空蒙的雨景中并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同事距离。雨声喧哗，伞下的空间却仿佛自成一体，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雨水在地面汇聚成浅浅的溪流，踩上去，溅起细小的水花。
走了一小段，秋飞晚忽然转过头，隔着雨帘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侧脸线条柔和，下颌微收，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滑的路面，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一种强烈的、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不仅仅是这些日子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也不仅仅是他提及的“小时候”，而是这种并肩走在雨中的感觉，安稳，静谧，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画面。
“白老师，”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不只是邻居那么简单的那种……见过？”
白舟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伞沿的水珠串成线，在他面前坠落。他沉默着，仿佛在权衡，在挣扎。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成了这片刻沉默里唯一的伴奏。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秋飞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会用“很久以前的事了”来搪塞过去时，他却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雨水模糊了镜片，他却仿佛透过那层水汽，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他嘴角轻轻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温柔的弧度，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的、温和的，而是带着某种深埋于岁月深处的、真实的怀念。
“是啊，”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雨声，落入她耳中，“你以前……住我家隔壁。就在那棵最大的桂花树旁边。”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句话“轰”地一声撞开。
桂花树……邻居家……总是安静微笑的小男孩……
画面纷至沓来，虽然模糊，但那个称呼，却无比清晰地跃入脑海。
秋飞晚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瞬间睁大，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你……你是……小舟哥哥？”
那个会帮她赶走吓唬她的男生、会把好吃的糖果留给她、会在她搬家时偷偷躲在树后红了眼眶的……小舟哥哥！
巨大的惊喜和恍然席卷了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他撑着伞的胳膊，仰起脸，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原来是你！小舟哥哥！我怎么会没认出来呢！”
少女馨香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清润骤然靠近，柔软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夏季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白舟浑身猛地一僵，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握着伞柄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那把深蓝色的雨伞，在他手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簌簌抖落，差点脱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几乎要盖过这漫天雨声。
她记得他。她叫他“小舟哥哥”。
十年惦念，无数个日夜的无声倾诉，似乎都在这一声呼唤中得到了回响。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克制堤坝。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那双映着雨光和惊喜的眼睛，比星辰更亮。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十年、演练了无数次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晚晚，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看着她还沉浸在“重逢发小”的纯粹喜悦中，毫无杂质的眼神，那滚烫的告白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不能吓到她。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用尽全力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轻柔地、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低沉而温柔：
“……雨大了，回家吧，晚晚。”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叫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十年的昵称。
秋飞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唐突，脸上飞起红霞，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哦，好，好的。”
两人再次并肩前行，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雨还在下，但伞下的世界，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白舟默默地将伞更偏向她那一侧，自己的半边肩膀再次被雨水打湿。
而他未说出口的那句话，融进了这场初夏的急雨里，悄无声息地渗入大地，等待着下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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