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路线早已在两人心里描摹了千百遍。
趁着王强又一次外出，村长家也因邻村有红事大半前去吃席的深夜，苏挽月与顾瑾年在村外那片废弃的打谷场汇合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彼此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两人像两道影子，沿着事先探好的、避开主要住户的小路，向着村外莽莽的山林潜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自由仿佛触手可及，山林的气息带着前所未有的诱惑。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山林边缘的那一刻，一声低沉、充满威胁的犬吠骤然划破寂静！
“汪！汪汪汪！”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村子里散养的几条土狗仿佛被瞬间唤醒，狂吠声由点及面，迅速连成一片，在沉睡的村庄里激起不祥的回响。其中几条被专门训练来看守村口、体型壮硕的恶犬，更是挣脱了绳索，黑影般朝着他们的方向扑来！
“分头跑！”顾瑾年低喝一声，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计划瞬间被打乱。苏挽月脸色煞白，但她知道此刻犹豫就是死路一条。她咬紧牙关，凭着记忆转向另一条更崎岖的小路，而顾瑾年则利用自己对地形更熟悉的优势，引开追来的狗，身影迅速消失在另一片黑暗中。
苏挽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王家后院，在她翻过矮墙、跌进院子的瞬间，村子里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也渐渐平息下去，仿佛只是一场虚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失败了……只差一点点！
第二天，王强回来了。晚饭时，他状似无意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睛却瞟着苏挽月：“听说昨晚上村子里的狗叫得特别凶，邪乎得很。不会是有人不开眼，想往外跑吧？”
苏挽月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抬起头，脸上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是吗？我睡得沉，没听见呢。”她放下筷子，主动凑近王强，伸出白皙的手臂亲昵地挽住他的脖子，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现在都是你的人了，还能往哪儿跑呀？这村子里谁不知道我是你王强的媳妇儿？”
她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王强的耳廓，成功地让他忽略了那一瞬间她身体的僵硬。王强被她难得的主动取悦，嘿嘿一笑，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后背：“量你也不敢！村子里这些狗，可不是吃素的，那是真见过血、吃过肉的！”
“吃过肉”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残忍的炫耀和警告。
苏挽月依偎在他怀里，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冰冷后怕和更深沉的恨意。她清晰地记得昨夜那几条恶犬眼中嗜血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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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顾瑾年凭借对村落地形的熟悉和对狗习性的了解（在村长家没少被狗追咬），有惊无险地绕回了家，甚至还在井边打了水，洗掉了身上的泥土和草屑，仿佛只是起夜而已。
但他刚踏进院子，就看见李凤娇牵着她家那条最凶悍、名叫“虎子”的大黑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招娣，起这么早啊？”李凤娇的声音带着戏谑，她弯腰，轻轻抚摸着虎子硕大的头颅。那黑狗龇着森白的牙，涎水从嘴角滴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瑾年。
李凤娇抬起头，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在顾瑾年身上，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们家虎子啊，最近胃口不太好，可能是太久没开荤，馋肉了。”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拍了拍狗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它再饱餐一顿人肉呢？它可是惦记那个滋味，惦记得很呢。”
顾瑾年的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清晰地记得，刚被买来时，一个试图逃跑的被拐女人，就是被这条狗活活撕咬致死的……那血腥的场面，是村长用来震慑所有“不听话”的人的活教材。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和杀意，用细弱蚊蚋、带着颤抖的声音回答：“姐……我、我这就去喂它点剩饭……”
李凤娇看着他这副吓得快要缩起来的样子，满意地嗤笑一声，牵着狗趾高气扬地走了。
顾瑾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后，才缓缓抬起头。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里，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一种在极度恐惧和仇恨中淬炼出的、冰冷坚硬的决心。
逃跑的路，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凶险。这个村子，从人到狗，都浸透着吃人的本性。
但他们没有退路，下一次，必须成功，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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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也足以固化很多。
河口村依旧像一潭死水，只是水面下多了两条善于伪装的鱼。
苏挽月和顾瑾年，用日复一日的“顺从”和“乖巧”，慢慢消磨着村里人的戒心。苏挽月如今被允许在王家院子里自由活动，偶尔也能在婆婆的监视下，在村头巷尾走一走。
顾瑾年则成了村长家一个不起眼的“劳动力”，沉默地干着各种杂活，活动范围被放宽到“不出村子就行”。
岁月的流逝在苏挽月身上沉淀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即便穿着粗布衣衫，也难掩那份清丽脱俗。只是这份美之下，藏着一颗被反复淬炼得越发冰冷坚硬的心。而在顾瑾年身上，变化更为明显。
十七岁的少年正在抽条，骨架舒展，即使刻意含着胸，穿着那身永远不合身、黑漆漆的旧裙子，也能看出挺拔的轮廓。他的容貌长开了些，眉眼间的精致愈发凸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被村里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男人盯上），他总会故意在脸上抹些灶灰，让自己看起来脏兮兮、不起眼。
这天，苏挽月的娘家传来“喜讯”——她父母终于“添”了个儿子，是个两岁多的男童，据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抱养”来的，要办几桌酒席“冲喜”。
村子里难得有热闹，家家户户都有人去帮忙、吃席。苏挽月作为“出嫁女”，自然要回娘家。而顾瑾年也被村长家打发去苏家帮忙干些杂活。
午后，喧嚣的酒席暂告一段落，帮忙的人三三两两休息。苏挽月借口去后院菜园子砍些晚上用的菜，提着篮子走了出去。没过多久，顾瑾年也低着头，抱着一捆需要处理的柴火，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
菜园子角落，几垄青菜长得郁郁葱葱。阳光透过稀疏的竹篱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挽月弯下腰，手里的镰刀精准地割下一棵青菜，动作熟练。顾瑾年蹲在她不远处，看似在整理柴火，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确认四下无人，苏挽月的声音轻轻的，像风吹过菜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家里开始催孕了。”她顿了顿，镰刀割向另一棵菜的根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婆婆话里话外，说我这肚子两年都没动静……王强，也开始不耐烦了。”
这话语背后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两年来的“避孕”手段，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再没有孩子，她的处境会变得极其危险，所有的“温顺”都可能被重新审视。
顾瑾年整理柴火的动作没有停，头垂得更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同样轻得几乎听不见：“药……一直没停。”他指的是那悄然损伤王强根本的凉茶。
“我知道。”苏挽月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但不够了。没有孩子，他们不会永远放心。”她直起身，将砍好的菜放进篮子，目光扫过顾瑾年抹着黑灰却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的侧脸，眼神复杂，“我们……需要新的打算。”
新的打算是什么？两人心照不宣。逃跑的念头从未熄灭，只是经过两年前的失败，他们更加谨慎，也更加明白，需要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或者……创造一个机会。
顾瑾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两年的隐忍，让少年的眼神褪去了部分青涩，沉淀下更多的幽深和隐痛。
他看到了苏挽月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虑和决绝。
就在这时，后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和婆婆的呼唤：“挽月！砍个菜怎么这么久？快过来帮忙看看孩子！”
苏挽月立刻提起篮子，脸上瞬间切换成温顺的笑容，扬声应道：“哎，来了！”
顾瑾年也迅速抱起柴火，重新低下头，变回那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李招娣”。
两人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离开菜园子，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关乎命运的交集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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