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啼哭如同破碎的玉珠，砸在院内死寂的空气里，瞬间揪紧了所有人的心。
但这哭声很快变得异样，不再洪亮，反而带着一种痛苦的嘶哑。更令人心惊的是，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暗金色魔气，开始从襁褓中溢出，缠绕着孩子幼小的身躯，他白皙的皮肤下，隐隐有暗流涌动，小脸迅速涨红，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
“宝宝！”白茯苓第一个扑到摇篮边，看着孩子痛苦的模样，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苏见夏急忙上前探查，片刻后，脸色难看地抬头：“不行！孩子体内路大哥的魔元太过霸道，之前是靠归墟剑的神力强行调和才稳住。现在归墟剑的神力……快耗尽了！必须立刻补充至纯神力压制疏导，否则魔元反噬，孩子会……”
会爆体而亡！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在场谁都明白。
至纯神力！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投向了场中唯一的存在——沈清辞。
他站在那里，白衣在魔气缭绕的院中纤尘不染，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痛苦挣扎的婴儿，那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那是他的骨肉，血脉相连的感应做不得假。
路无涯的身体僵硬如铁，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他仇敌的力量下才能存活，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可他更无法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
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向沈清辞，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的祈求。
白茯苓听不懂什么魔元神力，她只从苏见夏的话和众人的反应里，捕捉到最核心的信息——只有这个刚刚出现的、蓝眼睛的“债主”，能救她的孩子！
她猛地转身，看向沈清辞，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母亲才有的绝望与哀求。
“求你……”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沈清辞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痛色愈发清晰。他没有动。
见他不动，白茯苓心中的恐慌达到了顶点。她看着孩子气息越来越弱，那小小的身体在魔气中痛苦地蜷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救孩子这一个念头。
什么矜持，什么疑惑，什么“欠钱”的猜测，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个曾经是青云宗高岭之花、是九重天上尊贵无双的泠音神女、如今失去记忆却依旧带着傲骨的白茯苓，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朝着沈清辞跪了下去！
“我求求你！救救他！”她仰着头，泪水决堤般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凄厉而卑微，“只要你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把命给你！求你了！！”
那一跪，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见夏和陆时衍彻底愣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涩难言。
路无涯瞳孔骤缩，看着那个他放在心尖上、宁愿自己剜心取血也不愿她受半分委屈的女人，此刻为了他们的孩子（他固执地认定是“他们的”），竟向他的死对头屈膝下跪！无尽的怒火、屈辱、心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灼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沈清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看着跪在尘埃里、泪流满面、卑微乞求的白茯苓，眼前仿佛闪过她昔日身着神女华服、清冷高傲的模样，闪过她在青云宗时清丽绝尘、不容亵渎的身影……如此骄傲的她，何曾有过这般姿态？
而如今，她为了孩子……
那是……他的孩子啊。
他怎么可能不救？
心中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峰，在此刻轰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涌出的是无法言说的剧痛和怜惜。
他终于动了。
一步迈出，已是咫尺。他俯身，伸出手，并非去扶白茯苓，而是直接探向摇篮中魔气缠绕的婴儿。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指尖流淌出如同月华般清冷纯净的至纯神力，温和地笼罩住孩子。
那暴动的魔气在接触到这精纯神力的瞬间，如同被安抚的野兽，渐渐平息、收敛，重新归于孩子体内，被小心翼翼地疏导、平衡。孩子痛苦的啼哭声渐渐减弱，呼吸变得平稳，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也慢慢褪去，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眼角还挂着泪珠。
看到孩子转危为安，白茯苓浑身脱力，几乎软倒在地，被一旁的苏见夏赶紧扶住。
她靠在苏见夏怀里，泪眼朦胧地看着收回手的沈清辞，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感激淹没了他。她挣扎着，还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因为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加上产后体虚，一时气短，只是不断抽噎。
沈清辞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他救了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可看着她为“路无涯的孩子”如此付出，甚至向自己下跪，心中那份钝痛愈发清晰。
白茯苓缓过一口气，紧紧抓住苏见夏的手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恐惧，仰头对着沈清辞哀求道：
“你……你能不能……暂时留下来？”
“帮帮忙……我怕……怕孩子再……”
她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双盈满水汽、充满无助和恳求的眼睛望着他。
沈清辞沉默着。
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摇篮里那个拥有着他血脉和蓝眸的孩子，再看向一旁如同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却又因为孩子而强行压抑的路无涯……
留下？
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
然而，白茯苓见他依旧不语，以为他不愿，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情绪再次失控，泪水涌得更凶，几乎是泣不成声：“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能失去他……求你了……”
看着她如此模样，沈清辞在心中深深叹息。
他冰蓝色的眼眸微阖，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深潭。他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妥协：
“好。”
仅仅一个字，却让白茯苓如同听到了救赎的梵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脱力地彻底软倒在苏见夏怀中。
路无涯死死咬着牙关，尝到了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他没有反对，也无法反对。为了孩子，他不得不忍受这最大的屈辱，与毕生死敌，暂时共处一室。
小院内，红绸依旧，喜字犹在。
但一场婚礼，已然面目全非。
神、魔、人，因为这脆弱的新生儿，被迫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诡异而脆弱的同盟。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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