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十年腊月，苏州府的雪下得密。铅灰色的云压在虎丘塔尖上，雪粒子打在乌篷船的箬篷上，噼啪响得像谁在暗处敲着算盘。
阊门内的昌记盐铺前，老何头裹着露棉絮的破棉袄，枯瘦的手攥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在台阶下站了半个时辰。铺子里的伙计斜倚着柜台，手里把玩着个油光锃亮的核桃，眼皮都没抬：“老何头，不是说了吗？今冬盐价又涨了，三钱银子一斤，你那三枚铜板，连个盐星子都买不着。”
老何头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王小哥，行行好，家里孙儿三天没沾盐了，嘴唇都发乌……”
“少来这套。”伙计把核桃往柜台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盐是钱家的货，价是钱家定的，我做不了主。你要是有本事，去钱府哭去，看钱老爷会不会赏你一勺盐。”
老何头僵在原地，雪落在他的眉毛上，很快化成水，顺着皱纹往下淌。不远处的巷口，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抬着一筐炭走过，炭块乌黑油亮，冒着热气。有人凑上去问价，汉子头也不回：“顾家的炭，一两银子一篓，不还价。”
问价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骂了句“抢钱”，悻悻地走了。老何头看着那筐炭，想起家里冻得直哭的孙儿，忽然腿一软，顺着盐铺的砖墙滑坐在雪地里。
同是这日，苏州府衙后堂，知府周文彬正陪着江南五姓里的钱家大公子钱明远喝茶。桌上的青瓷盖碗里泡着明前龙井，烟气袅袅，映得钱明远脸上的肉都泛着油光。
“周大人，”钱明远用茶盖撇着浮沫，语气漫不经心，“下月的盐引，还得劳烦大人多费心。今年雪大，运盐的路不好走，盐价再往上提两成，不过分吧？”
周文彬的脸上虽然堆满了笑容，但他手中的帕子却被紧紧地攥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似乎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感到有些不安。
“钱公子，请您放心，下官一定会立刻去办理这件事情。”周文彬连忙说道，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谄媚和讨好。
然而，话锋一转，周文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只是，近来城中的流民数量似乎增多了不少，而且还有人闹事，要求打开官仓放粮。下官实在是有些担心……”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焦虑，显然对于这种情况感到颇为棘手。周文彬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钱公子的反应，希望能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些端倪。
“怕什么？”钱明远突然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碗，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他的眼神也在瞬间冷了下来，仿佛能凝结周围的空气一般。
他瞪着对面的周文彬，厉声道：“官仓的粮可是由王家掌管着的，王老爷子自然心中有数。那些流民就算闹得再凶，又能如何？大不了让巡防营出面，狠狠地打他们一顿，然后再把他们赶出去，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闹事！”
说到这里，钱明远顿了一下，接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而且，女帝远在京城，对我们江南的事情鞭长莫及。这江南之地，还不是我们五姓七族说了算？”
周文彬被钱明远的气势所慑，连连点头称是，额头上却早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偷偷瞄了一眼窗外，只见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将府衙的青瓦覆盖得严严实实，宛如一块密不透风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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