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压抑的抽泣气声惊扰了浅眠的她，又或许是悲伤本身具有某种重量，改变了空气的密度。床上的何粥粥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如同蝶翼般缓缓睁开。
她的意识还沉浸在睡梦与现实的交界处，目光有些涣散，在黑暗中慢慢聚焦。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每天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照亮了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那些泪珠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夜空中偶然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却在她懵懂的眼中留下印记。
何粥粥的意识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世界，复杂的概念如同远处的风景，模糊难辨。她不懂什么是网络暴力，不明白谣言如何中伤人心，更无法理解“公众人物”和“舆论压力”这些抽象的词汇意味着什么。她的世界变得简单而直接，像一幅只有基本色块的画。
但她保留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对情绪的感知。喜悦、愤怒、恐惧、悲伤，这些最原始的情感如同不同的颜色，在她心中有着清晰的区分。
而现在，她清晰地感知到了悲伤。浓重的、深沉的悲伤，从那个总是对她微笑的人身上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何粥粥歪着头，困惑地看着周深。在她的记忆碎片中，这个人总是温暖的、坚定的，像冬日里的阳光。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仿佛一尊出现裂痕的瓷器。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何粥粥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复杂的问题。然后，她慢慢地、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臂。
她的动作带着伤病后的不协调，却又有着令人心碎的认真。她的手指纤细而苍白，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周深的脸，像是害怕惊扰什么易碎的宝物。
当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他湿润的脸颊时，周深浑身一颤，仿佛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粥粥。
她的眼神依然懵懂，却有着一种纯粹的关切。她的手指笨拙地在他脸上移动，试图擦去那些泪水。动作生涩，如同刚学会握笔的孩子，却带着最真挚的意图。
“不...哭。”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沙哑。
周深愣在原地，任由她稚嫩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擦拭。她的触碰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却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事故发生后，何粥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对他的关怀。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眼角，那里又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何粥粥看着那滴泪，眼神更加困惑了。她收回手，盯着自己湿润的指尖，仿佛在思考这液体的来源和意义。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周深彻底心碎的动作——她将那只沾了他泪水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轻轻舔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像是尝到了什么苦涩的味道。
“咸的。”她轻声说，语气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
这一刻，周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伸手将何粥粥轻轻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拥抱一件稀世珍宝。他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委屈或自责，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何粥粥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后慢慢放松下来。她的头靠在周深肩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
“粥粥...”周深的声音哽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何粥粥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周深的脸，然后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
她的手掌很小，只能覆盖他脸颊的一小部分。她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
“笑。”她突然说，用手指轻轻推起他的嘴角，做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这个简单而稚嫩的动作，彻底击溃了周深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真的笑了，尽管眼中还含着泪水。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混合着悲伤、感动和无限的爱怜。
何粥粥看到他笑了，自己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阴霾中突然出现的阳光，虽然短暂，却明亮而温暖。
“粥粥笑了，”周深轻声说，“真好看。”
何粥粥似乎听懂了这句赞美，笑容加深了一些。她放松下来，重新靠回枕头上，但一只手仍然抓着周深的手指，不肯放开。
周深看着她渐渐沉重的眼皮，知道她又快睡着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那是他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时哼的歌。
在温柔的旋律中，何粥粥的呼吸逐渐平稳，最终沉入梦乡。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周深的手指，仿佛那是她在混沌世界中的唯一锚点。
周深凝视着她安睡的容颜，内心的风暴已然平息。他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
或许命运对他们不公，或许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拥有彼此最纯粹的陪伴。而这种陪伴，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与恶意。
月光悄然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永不分离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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