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重症监护室外焦灼的等待中，缓慢地爬行了三天。
这三天，对周可可而言，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煎熬。他几乎不吃不喝，固执地守在IcU外的走廊长椅上，像一尊生了根的雕像。郭包佑和酷腾轮流送饭，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咽下几口，眼神却始终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白三碗偷偷抹泪，刘下来则沉默地坐在一旁。
第四天清晨，主治医生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落地的消息：楼笑笑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观察。
当楼笑笑被护士推出IcU时，周可可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冲到移动病床边，脚步却又猛地钉在原地，不敢靠近。他看着她苍白如纸、依旧昏迷的脸，双手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郭包佑办理了手续，将楼笑笑安排进了一个单人病房。众人合力将她安顿好，各种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我们先出去吧，让可可……陪陪笑笑。”郭包佑看着周可可那副失魂落魄、却又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紧张模样，叹了口气，示意其他人一起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
病房里，只剩下周可可，和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楼笑笑。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周可可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床边，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低头，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没有了平日里的紧张、躲闪或刻意伪装，昏迷中的她，眉眼间透出一种异常的宁静，甚至……带着一丝他记忆中母亲沉睡时的轮廓。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他不敢。他害怕这又是一场幻觉，害怕他的触碰会惊散这来之不易的微光。
他就这样僵立在床边，像一尊忏悔的石像，贪婪地看着，无声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病床上的人，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周可可的呼吸骤然停止！他屏住气息，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
楼笑笑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与沉重的黑暗抗争。又过了几分钟，她的眼皮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然后，她下意识地微微偏头，对上了床边那双布满血丝、盛满了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楼笑笑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剧痛带来的不适，紧接着，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废弃工厂、冰冷的枪口、奋不顾身地扑上前、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还有……可可那张惊骇欲绝的脸……
她还活着？可可……他没事？
巨大的庆幸和虚弱让她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床边的少年。
而周可可，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想喊“妈妈”，想问“你怎么样”，想忏悔“我错了”……可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砸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悔恨，有不知所措的慌乱，更有一种……楼笑笑从未见过的、褪去了所有冰冷伪装后、赤裸裸的、属于孩子的脆弱和依赖。
楼笑笑看着他的眼泪，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挣扎，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又酸楚的手紧紧握住。她明白了。他知道了。他认出她了。
没有惊涛骇浪的质问，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所有的解释似乎都失去了必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饱含着泪水、尴尬和无法言说爱意的沉默。
楼笑笑极其虚弱地动了动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为他擦去眼泪，却因为无力而垂落。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周可可猛地俯下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倒输液架。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握住了母亲那只冰凉的手。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将额头深深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低沉而绝望的呜咽。
“对……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手背。
听到那声迟来了太久的“妈妈”，楼笑笑的眼泪也瞬间决堤。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反手轻轻回握住儿子颤抖的手，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抚上他布满泪痕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真实的温度，让周可可哭得更加不能自已。他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伤痕累累的小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委屈和依赖。
母子二人，就这样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一个无声流泪，一个低声啜泣，用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完成了这场跨越了生死、充满了血泪的相认。
没有激动人心的呼喊，没有冗长的解释。所有的误解、隐瞒、伤害和牺牲，都融化在了这交织的泪水和紧握的双手中。
阳光静静地洒满房间，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病床边，这对终于冲破迷雾、在废墟上紧紧相依的母子。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秘密尚未完全揭开，危险依然潜伏在暗处。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找到了彼此。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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