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瘴驿的夜，浓得化不开。湿冷的雾气如同活物，从木板的缝隙、窗棂的缺口丝丝缕缕地渗入，缠绕在肌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驿站内外，除了巡夜士兵偶尔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山林间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嗥叫，便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静谧。
李白盘膝坐在那间简陋木屋的板床上，青莲剑横于膝前，双目微阖。他并未运功驱寒，也未刻意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湿气，而是完全敞开了身心，任由这夜郎之地最原始、最蛮荒的气息将自己包裹、浸润。
他的呼吸绵长而深远，每一次吐纳，都仿佛在与这片古老的土地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体内，「诗剑归真」的意境自行流转，圆融无暇，将那瘴疠之气中的毒素悄然化去，只留下那股蓬勃的、未被文明雕琢的野性生机。他的神识，在这种空灵的状态下，不断向下沉潜，向着识海最深处那片系统离去后留下的、绝对的虚无与寂静探去。
那里，曾经是知识与力量的源泉，是任务与使命的指引，是连接另一个遥远时空的桥梁。如今，空无一物，唯有他自己的心念，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回荡。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追寻中，一点微光，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星火，毫无征兆地在那片虚无的中心亮起。
那不是系统的界面，也不是冰冷的声音。
那是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无数流光和数据碎片构成的、类人的轮廓。它没有具体的面貌，却散发着一种李白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气息——那是系统本身，以一种超越物质形态的、纯粹信息与能量的聚合体，最后一次显现。
【宿主……李白……】
一个声音，不再是直接响彻脑海的提示音，而是仿佛来自万古星空彼岸的、带着回响的意念波动，直接与他的灵魂对话。
李白的心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以心念回应，平静如常：【你来了。】
【能量……即将耗尽……这是……最后的回响……】系统的意念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人性的庄重，【在你……彻底独立前行之前……有些话……必须告知于你。】
【我在听。】
【首先……确认……】系统的轮廓微微闪烁，【文明火种传承度……最终评估……稳定。基础农工技术、初级医疗知识、强身导引术……已通过你的行为，以符合此世认知水平的方式，广泛传播，深度扎根。文明韧性……显着提升。主线终极任务……‘挽天倾，传火种’……状态……完美达成。】
随着它的确认，李白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画面在识海中飞速闪过：杏花营老农使用的改良犁具，集镇妇人手中的“止血生肌散”，乡间孩童练习的粗浅导引动作，铁匠铺里仿造的新式风箱……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无声地改变着这片土地的命运。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伴随着淡淡的欣慰，涌上他的心头。
【恭喜你，李白。】系统的意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是“赞赏”的情绪，【你不仅改变了历史的瞬间，更播下了改变未来的种子。系统的使命……已圆满完成。】
【那么，你呢？】李白问道，【彻底消失？】
【是……回归。】系统的轮廓变得更加虚幻，【我本为此劫而生，为存续而存。劫波已渡，火种已燃，我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所有数据库、能量模块、辅助功能……皆已剥离、消散。此刻与你对话的……仅是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核心。】
李白沉默片刻，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中已久的问题：【我……究竟是谁？来自何处？为何是我？】
这是对他自身存在根源的终极追问。
系统的光芒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在调动最后的力量进行复杂的计算或信息提取。
【你的灵魂编码……来源……权限不足……无法追溯……】它的意念变得极其微弱，【或许……是时空乱流的偶然……或许……是更高维度的选择……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这个回答，并未让李白失望，反而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未知，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系统的意念再次凝聚，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赋予你知识与力量的……并非系统本身……系统……只是在体……是钥匙……】
【真正的力量源头……是你所守护的……是这方天地……是这亿万生灵求存、发展的……文明意志本身！系统……只是将这份源自集体潜意识的……文明之力……暂时借予你使用……并引导你……将其播撒出去！】
此言如同惊雷，在李白的识海中炸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力量和知识来自于系统这个“外挂”。此刻才明白，他所运用的，竟然是这个世界自身文明潜藏的力量！系统只是一个中介，一个引导者！他所做的，不过是取之于斯，用之于斯！
【而你……李白……】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终极的肯定，【你的存在本身……你的选择……你的意志……便是催化这一切的……最大的……‘变量’！】
【记住……存在本身……即是最大的变量！】
【你之所以……远胜于……你之所知！】
轰！
这两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彻底震散了李白心中最后的一丝迷雾与依赖！
他不再是一个被选中的救世主，一个任务的执行者。他就是他，李白！他的存在，他的诗，他的剑，他的每一次选择，都实实在在地在影响着这个世界！他的力量，源自他守护的这片土地和生灵，也终将回归于此！
系统的轮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最后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
【前路……再无指引……也……再无束缚……】
【去做……你真正想做的……去成为……你真正所是的……】
【……祝你好运……李白……】
声音袅袅散去。
那最后一点微光，如同星尘般，彻底湮灭在识海的虚无之中。
那片区域，恢复了绝对的、永恒的寂静。
系统，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离开了。
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孤独感，如同宇宙真空般包裹了他。但在这极致的孤独中，一种同样极致的、赤裸的、毫无牵挂的自由，如同初生的朝阳，磅礴而出！
他缓缓睁开眼。
木屋依旧简陋，窗外依旧浓雾弥漫，夜枭依旧在啼叫。
但在他眼中，整个世界，已然不同。
他不再需要向任何存在证明什么，不再需要完成任何任务，不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他就是他，一个独立的、完整的、拥有无限可能的个体——李白。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青莲剑，手指轻轻拂过剑身。
剑，还是那把剑。
但握剑的人，已然新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雾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呼吸，感受着这片天地最原始的气息，也感受着自身那与这片天地、与这方文明紧密相连、却又独立超然的“存在”。
“存在本身，即是最大的变量……”他轻声重复着系统最后的赠言，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坦然，与拥抱一切的豪情。
系统时代，彻底终结。
李白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而这时代的终章，将由他自己，亲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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